“唔,我只是觉得,我们谁能不可能是宋文涛吧?”文道觉得喉咙很干,嘴巴里头很涩的,“宋文涛,他不是在三十五年前就死了么?怎么会,我是说,怎么可能有人会是他?还就存在在我们之中?”
白琅慢慢收起了眼泪,擦拭自己的脸庞的:“是啊,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很久的。的确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去解释为什么宋文涛一直还活着,甚至活到了现在。可是我也或者不是么?要么,你会不会也是跟我一样,被琥珀溶脂给包裹起来了,三十多年之后才被发现,从那个山洞之中出来?”
白琅提出来的想法太大胆了,让文道自己感到震惊的,可这的确是一个想法啊,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胡乱想象。他自己就是这么发现的白琅不是么?如果当年那场大火所带来的暂难,被那参天大树所流出的琥珀汁液给消弭了,那没有道理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而另外一个就被烧死了啊?
所以事情的真相,要么是当年宋文涛逃离了那里,要么就是他日后被人发现。顺着这个逻辑想下去,文道忽然觉得白琅说得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就可能是宋文涛啊?”文道还是觉得这太荒唐了,“我是文道啊,我的意思是,我是文秀的儿子。”
白琅始终点着头的说:“是啊,你是文道。可是你想想看,若是文秀能够获得你身上关于宋文涛的记忆,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根植给你一个记忆的呢?他有没有可能,让你觉得,你就是文道,是他的儿子,而实际上你不是?”
白琅的话,彻底的把文道给搞蒙了。
“你是说,我本来不是文道,只是我以为我是文道?这,这怎么可能呢?”文道的脑中一片懵逼,不晓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
可是白琅却很清醒的,她继续引导着文道的:“难道你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之中有什么不对的过么?你就没有出现过某一刻,是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儿的,或者说,脑子里头有没有闪现过关于湘西,关于白羊山,关于我的事情?”
文道下意识的看了白琅一眼的,只是淡淡的说:“我刚刚遇到你的时候,的确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的。可是我以为,那是因为我爱你。”
被这样突如其来的表白,白琅有一瞬间的脸红的,但是随即被冷静取代了:“其他的呢?你就没有过任何怀疑的?”她忽然想到自己常常做噩梦,梦到以前的事情,梦到点天灯的那一天,和点天灯之前的一切。
“对了,你有没有梦到过什么?梦到过白羊山,湘西,甚至是那所学校的什么事情?你知道,我经常梦到以前的事情的。如果说,你能够在不经意的时候将湘西的风景给画出来,那那些地方肯定就在你的脑子里头的,你一定去过那里。”
在白琅的逼迫下,文道的脑子又开始不可控制的疼痛起来的。他抱住脑子,没有任何思路的说:“我不知道,我是文道,我从小就生长在文家,我没有别的身份,那些画我都是很自然的画出来的,没有想过什么……但是你要说是存在我脑子里头的,我也不知道。”
他老老实实的说着,白琅却忽然抱住了他的肩膀的:“你刚刚说你小时候,你小时候都怎么样了,做过什么,念了什么学校,认识了什么人,这些你都知道么?”
文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回答白琅的问题的:“我当然知道。我念的市大附小,中学在四中,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都在美术学院。认识崔教授、崔乃文和白翔宇,都是在研究生入学的时候认识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着,可是说完了之后,在与白琅对视的那一眼,连自己都觉得事情的不同寻常起来。
白琅说话的时候眼睛在放光的,她抓着文道肩膀的手指不可自己的用力起来,连她自己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兴奋来。
“那你在研究生之前呢?在读研究生之前你有没有过像白翔宇那样的好兄弟?有没有过像崔教授那样关系很好的老师?甚至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人喜欢过你?你的同学呢?”
文道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检索着这些问题,他努力的想要回忆起一个自己所认识的人,一个知道他过去的人,一个中学甚至是小学同学。可是努力的这样想了之后,却得不到任何的结果。他甚至于不晓得自己的学校地址在什么地方的,他的一切细节的记忆,都是从研究生开始的。
“我不知道,”文道痛苦的说,这样用力的去想,让他的脑子不断的疼痛起来,有越演越烈的驱使,“我的脑子很痛,头疼病这个事情我已经看了好久了,医生说是神经性的,片子上头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你说,会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么?”
白琅简直是欣喜若狂了,文道的一切反应和现象都说明他和宋文涛这个身份脱不开干系的,他一定就是宋文涛。
“头疼就不要想了。你想不起来不是因为你的脑子不好,是因为你的记忆之中,压根儿就没有这些,”白琅怜惜的将手掌贴上对方的脸颊,“是文秀,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在你的脑子里头存放了这些必备的记忆,却没有给你细节,也没法给你的。他取用了你的记忆,换上他选择性给你的,就造就了今天的你。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是宋文涛,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在意。”
眼看着白琅就要热情的扑过来拥抱自己,文道产生一种本能的抗拒来。他举起两只手将白琅推开一段距离,低头沉声说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们应该要怎么去证实呢?现在应该掉头么,去医院?让那些医生将我的脑子剖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不是有文秀给我的记忆。”
文道很痛苦,白琅很明白。他现在还处在对人生的和宿命的抗拒之中挣扎,不敢相信长久以来的自己的父亲就会是对自己施加毒手的人。但是真相很重要,对于白琅和文道来说都同样重要。
“用不着去医院,”白琅说得清清楚楚的,“我不相信,当年的事情在白羊山没有留下痕迹的。如果你真的向我一样,也是被从那山洞之中给救出来的,如果真的是三年前的时候,那一定也留有证据的。我不相信他们就可以只手遮天,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起来。”
文道听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白琅的意思。
“所以,我们现在该去哪里?”他愣愣的问。
白琅反问他:“你本来想去哪里?”
文道指指自己的map地图,那上面的小红点位置与杭州城并不太远。
“桐乡。之前从窦氏辞职的时候我就想过,干脆去桐乡画画吧,安安静静的画画,做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就好。”
白琅轻声笑了,她现在觉得文道说得每一句话都有宋文涛的影子。之前她怎么就那么蠢,就是没有发现呢?
“那我们就还去桐乡。想要回去白羊山,总得要钱啊,是不是?不如我们就先去桐乡,赚一点钱好了。”白琅轻快的说。
文道简直太惊讶了,她怎么能够这么轻松呢?但是他现在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实在没有思考的力气,只能够听凭对方的吩咐,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发动车子,暂时将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文道的梦境之中回忆到了之前他们决定来到这里之前的讨论,嗤笑着自己的,好像明明昨天他们才刚刚琴瑟和鸣的决定私奔,决定相伴一生的,而今天就彼此翻脸不认人的,到了谁也不理谁的地步。文道醒过来之后,在床铺上头翻滚了两圈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拍起来了。
这一天白琅没有早早的出门,让文道感到十分的意外。他们几乎一日三餐都是不碰面吃的,大多的情况下是白琅做好了饭放在那里,在他回来或者起床之前就已经进食完毕了。而文道吃过饭之后,就会默默的把碗筷清洗干净,放回厨房柜子立体欧,等待着下一次的愉快进餐,周而复始,无止无休,似乎他们的生活就会继续进行下去。
因而他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今天起床之后就到厨房里头去找早餐吃,而不是去外头的客厅看看人是不是坐在那里的。所以在文道没有能够在厨房里头找到任何的吃的东西的时候,正疑惑着白琅是不是已经开始将自己与她之间的冷战情况进一步的升级的,发展到连吃食头没有的程度来的时候,从客厅里头传出一声白琅的声音来。
“起床了就出来吧,这里有客人等你好久了。”白琅的声音里同时存在着冷静和热情的,这让文道知道外头的确有一个外人在的,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的话,白琅绝对不会这样说话的。
文道充满疑惑的走出去,在客厅之中看到的便是白琅带着那个小女孩儿坐在沙发上,而每日里头白琅为文道准备好放在厨房的早餐,这会儿正连同着一些切成小块儿的水果儿和简单的零食放在小女孩儿的面前的。
“啊,你来了。”文道紧紧皱着的眉头展开了,小女孩儿眼巴巴的仰头看着他的。
文道走过去,特意绕了一圈儿去坐到小女孩儿身边的,将桌上面的水果拿起来递给她吃,就好像那是他洗干净切好准备好的一般的。
白琅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的。
“大哥哥,你这两天怎么没有来啊?”女孩儿的声音总是轻柔而甜美的,落在白琅的心上就像是同样轻柔的羽毛的,让她感到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便选在了一个折中的反应,喝了一口茶水,还很不走运的给呛住了。
文道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继续向小女孩儿进行解释的:“大哥哥想要去别的地方看看风景啊。这两天去了好多景区,倒觉得不如这边的农田美丽。”
小女孩儿听说了之后,略略的安下心来的,赶紧着急忙慌的确认一下自己最关心的事情来:“那大哥哥,你现在不会走吧?”
文道笑着摇头:“不会,”他已经同这小女孩儿很熟稔了,便下意识的想要用手去摸对方的头发的。可是刚刚抬起手来的时候,白琅便忽然飞过来一个十分严肃认真的白眼儿来,让文道愣了一下,瞬间的犹豫之后,他的手便不知所谓的收了回来的,女孩儿的眼睛里头瞬间涌现出一种失望的情绪来,可毕竟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案的,便还是打起了精神来,准备自告奋勇的。
“那些景区什么之类的地方,都不值得去的。我妈妈说,桐乡最美的地方,就在我们家山头后面的溪水边上的。今天我带你去看吧。”小女孩儿跃跃欲试的。
文道很想要答应下来,满足小女孩儿一个小小的愿望的。然而白琅现下的情绪让文道感到很疑惑的,他便不敢自作主张的就轻易答应下来,只是拿眼睛去瞧白琅。
他们这样的关系似乎很诡异的,像是一对已经结婚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彼此之间关起门来就是冰天雪地,但是只要在外人面前的时候,文道就一定要听从家中夫人的意思,一切还是她在主事的。
白琅也并不矜持的,押了一口茶水之后,将杯子轻轻的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面,看都没有去看文道一眼的,面对着对方的忐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想去就去吧。”
这也不算是同意,也不算是不同意。文道看看女孩儿充满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又问了问白琅的意见。
“你今天要做什么?”他试探性的问道,明显是想要讨好对方的意思的。
然而白琅却丝毫都不领情的,只是轻声说:“我今天在家,所有的衣服都要洗了。”这好像是在指责文道穿过了太多的衣服,搞得文道有点莫不着头脑的,他不是只有两天衬衣在反复的穿么?
白琅没有给文道进一步询问和申辩的机会,只是站起身来给了对方一个严肃的背影,之后便到厨房去干活儿了。眼看着对方摆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来,文道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也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的,干脆就带着小女孩儿离开了。
“就到你说的那个地方去吧。”
来了桐乡快要半个月过去,文道和白琅还没有能够到桐乡最久负盛名的水乡边上去看看,若是多余普通的游客来说,或许也是十分荒诞的事情了。文道跟着小女孩儿在爬山的路上走了很久的,弯弯绕绕的盘山路并不好走,但是刚刚走到山顶的时候,他们便看到了距离山顶之外很远的地方,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溪水边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油菜花,和高高大大的整排的梧桐树,满山满野的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好景色的。
文道忽然就被眼前的魅力景色给震惊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到自己时常能够梦见的那白羊山的风景秀丽的地方上头去一样的。
小女孩儿红着脸庞,伸出自己的手来默默的牵住对方比自己大上很多的手掌的,拉扯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文道背着画架,被小女孩儿牵住了手,好像就失去了意识一般的,眼前的景象和曾经存在于脑海之中的远在好几百公里之外的地方相重合起来。明明他们之间的风景是千差万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切景物都让文道想起脑海之中的曾经。原本自从他们除了杭州城之后,他那顽劣的头疼便已经再也没有发过了,可是现在,就在这小女孩儿的面前,头疼排山倒海的侵袭而来的,像是暴风雨一般的在瞬间就侵袭了他的。
“大哥哥,你怎么了?”
文道被头疼压得弯下了腰的,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吓坏了小女孩儿的。
面对对方的询问,文道也只是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其实乃亥之中已经彻底的翻江倒海起来了。
“我没事儿,只是,今天我可能,不能够跟你去那个地方了。”
文道脑子里头像是万花筒一般的,没完没了的跳转着白羊山的各种景象,隐约之间他又再度看到了那个发现白琅的山洞,而这一次那个山洞竟然伴随着冲天的火光,火舌跳跃,仿佛就要吞噬掉自己的生命一般的。
白琅说得对,他自己身体里头的很多秘密都需要自己知道的,他应该去面对自己的。
小女孩儿只是点头的:“好,那我们明天再来。”反正时间多得是,还没长大的小孩子的时间更是无处打发的,女孩儿并不忧愁。
只是这下,文道恐怕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