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看病患的情况了。先等她的镇定剂过去,醒了以后再说吧。”她挥挥手,示意两个男人离开。
崔教授双手支持在桌子上,费力的站起身来,支撑着自己老旧的身体。白翔宇适时的去搀扶他,让他更多的将体重放在自己身上的。然而这对于遭受了极大的打击的崔教授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的,他还是颓然的倒了下去,昏厥了。
“教授!!!”白翔宇大喊了一声。
短短的一个清晨就能够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这在杭州城之中是每天都在上演的。
在崔乃文沉入镇定剂的睡眠之中的时候,白翔宇忙得团团乱转,一面要照顾崔教授,一面还要料理崔乃文的事情,但是他还感叹着现在拥有这样的机会,让自己能够落在这对父女的身边,去照料他们的。
而另外一对正在逃亡之中男女,远在几百公里的国道旁边的休息站里头,诉说着了不得的事情。
白琅终于忍受不下去的开了口的:“你就不好奇么?文秀究竟对我说了什么,就能够让我确信他是宋文涛。”
文道沉默的将车滑进了休息站,停在休息区的一个角落里头的,将手闸拉下来,心中叹一声:终于来了。
“是,我想过。同时我还在想,又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让你放弃了他,转而跟我走?”
白琅就知道他再想的是这件事情:“我就知道你在想这件事情,大概你以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孩儿,禁不住别人的两句哄话就能够跟着他们走掉了。”
文道显得有些疲惫的:“何必说这些可笑的话,你明明知道不是我的意思的。”
白琅轻笑起来,透过副驾的窗户看那些陆陆续续的出现在休息站的人们,语气冷淡的,但是目光火热的。
“我要说,又因为那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的。我之所以相信文秀,是因为我认为,即便是在现在社会之中,也没人会拿杀人罪来当做证词开拓。”白琅冷静的开口的。
文道惊得挑掉了眉毛:“你是说窦征?”
白琅摇摇头:“不。关于窦征的事情他只字未提的,我想那可能真的是一个意外的吧。”
文道沉默了,他很不相信。
“他告诉我的是,在窦一鸣死的那一天,那顶楼上头发生的一切。”
“你是说,我爸爸他,他推翻了自己的口供?”文道语塞艰难的问。尽管对于父亲的种种行为都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产生的恨意的,但是他还是自己的父亲,文道没办法像是谈论陌生人一样的谈论他的。
白琅摇头:“不是那么简单地事情。事实上,当天窦一鸣打电话给崔教授之后,崔教授就拨通了文秀的电话。他说窦一鸣想要知道的事情他自己没办法讲清楚,更何况崔教授和窦征之间的关系复杂,他怕窦一鸣是来寻仇的,便寻求文秀的保护的。”
文道专注的听着,一言不发的。
“文秀便答应了下来,转一天早上,他便早早的到了崔教授的办公室里头去。你还记得那时候我要去找崔教授对峙的么,所以那个时候见不到他的面,是因为他正在会客。”白琅继续说道。
文道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也不是他想要知道的最主要的事情。
“你接着说,之后呢?”
白琅轻声回忆道:“文秀告诉我,之后窦一鸣来的时候,因为不想被别人看到他到美术学院来,大概是因为之前窦氏的新闻不想再找来麻烦的吧。所以窦一鸣约在了行政楼的顶楼的,要求与崔教授见面的。”
“于是崔教授和文秀就一起上了顶楼,他们三个人在楼上谈话的。”
文道发出了抗议:“你是说,当时顶楼上头是三个人?”
白琅点头:“是,文秀说他们有三个人在顶楼上头。”
文道低下头沉默了。他当时因为要救崔乃文,的确是看到了对面顶楼的情况的。行政楼的顶楼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天线之外就是空空荡荡的,他可以很确定的是,那天顶楼上面只有两个人而已的。
白琅却不知道这些,只是将文秀告诉给她的事情继续说出来:“之后,他们三个谈论起当年的事情,谈论起关于窦征的死。崔教授一再的重申,对于窦征的死他没有插手的,他们都认为那是意外而已。可是窦一鸣不相信,他的情绪十分激动的,就要过来推搡崔教授。文秀看到情形不对,就过去拉架,可是被窦一鸣给挥开了。之后他再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崔教授趴在楼边上头,而窦一鸣,已经不见了。”
整个故事已经讲完了,文道久久的沉默思考着。
“所以,他还帮崔教授做伪证?”文道思路清晰的说着,“按照我爸爸的意思,是崔教授失手杀了窦一鸣,可是他竟然愿意做伪证?”
白琅也沉默了一会儿的,随后说道:“因为他是宋文涛啊,他说自己没办法眼看着昔日的师兄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被抓。所以他才做了伪证。”
如果不是白琅提起,文道几乎就要忘记了,文秀口口声声的声称自己是宋文涛的。原来他是用了这样一套逻辑,因为不忍心看师兄伏法,所以给他做了伪证,自己却冒着风险的,这到底的确是宋文涛的个性。可是以文道了解,这绝对不是文秀的为人风格。
“不会的,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的,”文道冷静的分析道,“要么,是他将窦一鸣推下了楼,他和崔教授两个人互相作证,给对方提供不在场证明的。要么呢,崔教授杀了窦一鸣,我爸爸有把柄在他手上,不得已给对方做了伪证的。”
文道想了又想,最后加上了一句:“总之,他不可能是宋文涛。”
对方在说话的时候,白琅始终在看着他的,看的文道有些毛毛的:“怎么了的?”
白琅平静的说:“当时我特别相信这一番说辞的,再加上他能够准确的说出,我们都曾经在什么样的地方,画过什么样的画,这些都不可能是编造的。所以我很高兴,终于找到了宋文涛了,而且他还活着。当时我觉得,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我还能够奢望什么呢?是,文秀不年轻了,可是他的年龄也的确对的,我不可能因为年龄而否定他。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真的找到了,找到了真相,找到了真的宋文涛。”
白琅说道此处,停顿了一会儿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的:“可是那天在会展中心,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我看到了你画的画,当然了,我知道那肯定是你画的,你不是会说谎的人的。可是,能够画出那些画的人,除了宋文涛,不会有第二个人了。你分析的事情也很对的,如果文秀他不是宋文涛,他身边必须得有一个是宋文涛的人的。他家里的那些话,还有她所获得的那些记忆,还有你画的那些画,”白琅又很不争气的流出了眼泪出来,在小车里头抓住了对方的手的,“你能不能够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啊?文道,你是不是宋文涛啊!!!”
这下真的轮到文道茫然了。他在萧山会展中心同白琅说得那些话,那些宣称自己就是宋文涛的话,不过是在得知白琅嫁给文秀真相之后冲动的话来,来证明自己对白琅的爱。
可是现在,真的要问他是不是宋文涛,文道便觉得非常荒唐了。
“唔,我只是觉得,我们谁能不可能是宋文涛吧?”文道觉得喉咙很干,嘴巴里头很涩的,“宋文涛,他不是在三十五年前就死了么?怎么会,我是说,怎么可能有人会是他?还就存在在我们之中?”
白琅慢慢收起了眼泪,擦拭自己的脸庞的:“是啊,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很久的。的确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去解释为什么宋文涛一直还活着,甚至活到了现在。可是我也或者不是么?要么,你会不会也是跟我一样,被琥珀溶脂给包裹起来了,三十多年之后才被发现,从那个山洞之中出来?”
白琅提出来的想法太大胆了,让文道自己感到震惊的,可这的确是一个想法啊,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胡乱想象。他自己就是这么发现的白琅不是么?如果当年那场大火所带来的暂难,被那参天大树所流出的琥珀汁液给消弭了,那没有道理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而另外一个就被烧死了啊?
所以事情的真相,要么是当年宋文涛逃离了那里,要么就是他日后被人发现。顺着这个逻辑想下去,文道忽然觉得白琅说得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就可能是宋文涛啊?”文道还是觉得这太荒唐了,“我是文道啊,我的意思是,我是文秀的儿子。”
白琅始终点着头的说:“是啊,你是文道。可是你想想看,若是文秀能够获得你身上关于宋文涛的记忆,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根植给你一个记忆的呢?他有没有可能,让你觉得,你就是文道,是他的儿子,而实际上你不是?”
白琅的话,彻底的把文道给搞蒙了。
“你是说,我本来不是文道,只是我以为我是文道?这,这怎么可能呢?”文道的脑中一片懵逼,不晓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
可是白琅却很清醒的,她继续引导着文道的:“难道你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之中有什么不对的过么?你就没有出现过某一刻,是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儿的,或者说,脑子里头有没有闪现过关于湘西,关于白羊山,关于我的事情?”
文道下意识的看了白琅一眼的,只是淡淡的说:“我刚刚遇到你的时候,的确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的。可是我以为,那是因为我爱你。”
被这样突如其来的表白,白琅有一瞬间的脸红的,但是随即被冷静取代了:“其他的呢?你就没有过任何怀疑的?”她忽然想到自己常常做噩梦,梦到以前的事情,梦到点天灯的那一天,和点天灯之前的一切。
“对了,你有没有梦到过什么?梦到过白羊山,湘西,甚至是那所学校的什么事情?你知道,我经常梦到以前的事情的。如果说,你能够在不经意的时候将湘西的风景给画出来,那那些地方肯定就在你的脑子里头的,你一定去过那里。”
在白琅的逼迫下,文道的脑子又开始不可控制的疼痛起来的。他抱住脑子,没有任何思路的说:“我不知道,我是文道,我从小就生长在文家,我没有别的身份,那些画我都是很自然的画出来的,没有想过什么……但是你要说是存在我脑子里头的,我也不知道。”
他老老实实的说着,白琅却忽然抱住了他的肩膀的:“你刚刚说你小时候,你小时候都怎么样了,做过什么,念了什么学校,认识了什么人,这些你都知道么?”
文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回答白琅的问题的:“我当然知道。我念的市大附小,中学在四中,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都在美术学院。认识崔教授、崔乃文和白翔宇,都是在研究生入学的时候认识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着,可是说完了之后,在与白琅对视的那一眼,连自己都觉得事情的不同寻常起来。
白琅说话的时候眼睛在放光的,她抓着文道肩膀的手指不可自己的用力起来,连她自己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兴奋来。
“那你在研究生之前呢?在读研究生之前你有没有过像白翔宇那样的好兄弟?有没有过像崔教授那样关系很好的老师?甚至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人喜欢过你?你的同学呢?”
文道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检索着这些问题,他努力的想要回忆起一个自己所认识的人,一个知道他过去的人,一个中学甚至是小学同学。可是努力的这样想了之后,却得不到任何的结果。他甚至于不晓得自己的学校地址在什么地方的,他的一切细节的记忆,都是从研究生开始的。
“我不知道,”文道痛苦的说,这样用力的去想,让他的脑子不断的疼痛起来,有越演越烈的驱使,“我的脑子很痛,头疼病这个事情我已经看了好久了,医生说是神经性的,片子上头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你说,会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么?”
白琅简直是欣喜若狂了,文道的一切反应和现象都说明他和宋文涛这个身份脱不开干系的,他一定就是宋文涛。
“头疼就不要想了。你想不起来不是因为你的脑子不好,是因为你的记忆之中,压根儿就没有这些,”白琅怜惜的将手掌贴上对方的脸颊,“是文秀,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在你的脑子里头存放了这些必备的记忆,却没有给你细节,也没法给你的。他取用了你的记忆,换上他选择性给你的,就造就了今天的你。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是宋文涛,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在意。”
眼看着白琅就要热情的扑过来拥抱自己,文道产生一种本能的抗拒来。他举起两只手将白琅推开一段距离,低头沉声说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们应该要怎么去证实呢?现在应该掉头么,去医院?让那些医生将我的脑子剖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不是有文秀给我的记忆。”
文道很痛苦,白琅很明白。他现在还处在对人生的和宿命的抗拒之中挣扎,不敢相信长久以来的自己的父亲就会是对自己施加毒手的人。但是真相很重要,对于白琅和文道来说都同样重要。
“用不着去医院,”白琅说得清清楚楚的,“我不相信,当年的事情在白羊山没有留下痕迹的。如果你真的向我一样,也是被从那山洞之中给救出来的,如果真的是三年前的时候,那一定也留有证据的。我不相信他们就可以只手遮天,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起来。”
文道听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白琅的意思。
“所以,我们现在该去哪里?”他愣愣的问。
白琅反问他:“你本来想去哪里?”
文道指指自己的map地图,那上面的小红点位置与杭州城并不太远。
“桐乡。之前从窦氏辞职的时候我就想过,干脆去桐乡画画吧,安安静静的画画,做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就好。”
白琅轻声笑了,她现在觉得文道说得每一句话都有宋文涛的影子。之前她怎么就那么蠢,就是没有发现呢?
“那我们就还去桐乡。想要回去白羊山,总得要钱啊,是不是?不如我们就先去桐乡,赚一点钱好了。”白琅轻快的说。
文道简直太惊讶了,她怎么能够这么轻松呢?但是他现在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实在没有思考的力气,只能够听凭对方的吩咐,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发动车子,暂时将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