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见此情景,不由灵机一动,缓缓蹲下身来,抹干净胸膛沾染的几缕污血让狼图铭纹更加清晰可见,同时轻轻缓缓开口:
“阿黛…你还记得吗…八年前的狼牙部寨子里,你阿爷独眼…阿公…莽山鳄…你嫌阿爷他们身上的蛮纹烂七八糟丑八怪似的难看死了,就帮我设计了这幅老山狼长嘴的形象…”
“我送你的豹皮袄、赤狐帽…我远行出门时你挂在我肩头那个装满了食物的包裹…这件阿公制作、我亲手为你铭刻聚灵阵纹的莽山鳄鳞甲…还有你说过等阿黛到了十三岁,就做我的女人…”
随着这一句一句的呢喃诉说,“楚黛”游离在狼图上面迷茫眼神逐渐变得清澈、灵动。
在某一刻里…两条精致眉毛忽然挑了挑、那双大大眼睛里毫无征兆就带了笑,不知多久没见过如此笑眉眼的七弦顿时有些迷糊眩晕。
眼前又出现一只纤细的手掌来晃了晃娇声问道:“喂——你是七弦哥哥吗?”
“呃…我是我是…”
就在这一瞬间,七弦眼眶里猛地灌满了泪、止不住沿着眼角鼻根汹涌流淌而下。
“七弦哥哥,狼牙部的男人出门远行时,家里的女人是不能掉眼泪的…所以阿黛忍着不哭,你也不要这样啊…”
阿黛凑在耳边的语调绵绵软软,一只纤细手掌伸过来,帮七弦擦拭怎么擦都擦不净的泪水。
“七弦哥哥,你不要这样,狼牙部的男人是不可以哭的…若是让力王、暴熊他们看见你掉眼泪,阿黛可没脸面再嫁给你了啊…”
阿黛说着说着,就软绵绵顺势靠在七弦肩膀上,话语也越来越轻:
“七弦哥哥,阿黛想家了…好累、好困…等阿黛睡醒了,你可不要再像每夜梦里那样悄悄走掉啊!”
“阿黛…乖乖睡一会儿吧,七弦哥哥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等你醒来就到了十三岁、就可以做我的女人了…”
神识轻轻探查过阿黛身体,知道她只是劳神过度带来的疲倦困顿,七弦将放进她纤细手掌里握着,柔柔凝出一道养神术帮阿黛安然入睡。
这个时候商行众人得到消息轰然涌出,在黄眉指挥下动作麻利地驱散看热闹的行人。
七弦抱着阿黛正要起身,忽然扭脸看看丢在旁边没了半拉脑袋、又被大青开膛破肚吃掉玄婴的夏侯轩,皱起眉头想了想,摘下他手上储物戒摆弄几下又给戴了回去。
一大群城卫军在个二级统领率领下闻讯赶至,黄眉就将残尸血迹洒落遍地的现场封闭,交给城卫军把守起来。
然后在那些城卫军眼睁睁注视下,把楚阳抱进商行,七弦也什么都没说,轻轻抱起阿黛径直回了自己休息室。
城卫军们知道这里发生了当街杀人血案,却不清楚死的是些什么人、更没搞明白这场短暂却非常血腥的冲突起因为何。
曹鼎坤驭下手段严厉,城卫军职责所在万万不敢敷衍懈怠,却又实在不敢上前查拿凶手…谁人不知紫青商行总后台就是那位号称笑面阎罗的曹大统领?这进退维谷的滋味真难受啊。
那个带队的二级统领想来想去没想出辙来,只好继续守在紫青商行门口,同时派人火速回营去禀报直管一级统领牧雪尘。
“那个穿锦衣的潜进商行后院不知做了什么勾当,我无意发觉后尾随探查…”
片刻之后行首休息室内,七弦握着躺在床榻上阿黛的手,对闻讯赶至、坐在面前的羽化廉轻声说话:
“却发现他伙同一个灰衣、两个黑衣玄婴当街打昏本行一位撞破其行径、正待呼唤护卫的炼丹师,并对这位制符师欲行不轨…我就杀了他们。”
七弦语调非常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刚才杀死的不过是几只兽禽、又好像这不过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事情。
看了一眼站在羽化廉身后的牧雪尘,七弦提醒说道:
“牧统领,你们最好搜查检看一下那几个人的储物戒,我严重怀疑他们在本行行盗窃事或者蓄意破坏。”
羽化廉面色阴沉扭头看向牧雪尘,接过后者连忙双手奉上的四枚戒指和四块腰牌,翻弄一通后从其中一枚里取出两件黑褐色金属器物放在旁边桌上,意味深长注视七弦双眼片刻才沉声说道:
“七弦行首,如果老夫未曾看错,这应该是曹大统领代表城卫军委托紫青商行正在制造的…那套重要防卫武器中的核心部件。”
“没错…而且如果少了这两个部件,那套城主府投资甚巨的武器系统将无法运行。”
“还请七弦行首仔细检验有无损坏…”
羽化廉闻言点头,指指旁边木桌又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老夫将如实禀报曹大统领定夺。”
“东西倒是安然无恙…对了,在下这里有两份关于此部件造价和关键作用的说明文书,请羽总管现场验看后带与曹大统领共同核实。”
七弦说着收起桌上物件,又赤裸裸递过去两只造型精致的小巧丹瓶。
“好…”
羽化廉微笑点头,接过丹瓶打开来拿神识只扫了一下当场就愣住了,满脸满眼都是满满的震惊。
丹瓶里面装的当然是丹药,而且丹药的数量并不多只有每瓶十颗。
可这仅仅每瓶十颗的丹药,不仅赫然全部都是中级上品聚玄丹,甚至每一颗的融合度居然都是高达九成九!
不管是羽化廉乃至曹鼎坤,他们两个谁都不会太过在意四千八百万玄晶,可换做二十颗九成九融合度的中级上品聚玄丹,却足以震动任何一个化神后期甚至化神顶峰真君的心神。
其中原因非常简单直接——你就是抱着一亿玄晶跑遍小山界所有城池,也根本买不来这二十颗丹药。
“羽总管,这两份文书或许能够证明如此部件炼制得有多艰辛,万望城卫军重视此事。”
羽化廉轻轻吸了口气,收起丹瓶将目光往那四块腰牌上扫了一眼,这才郑重抱拳说道:“此案已证据确凿,老夫禀报曹大统领后定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多谢羽总管费心,只是不知按律会如何处理,可否私下透露一二?”
羽化廉面色一凝,缓缓阴冷说道:“蓄意破坏城卫军关键防御计划,置赤坎城千万修炼者性命于险地,罪当满门诛绝。”
“羽总管、曹大统领和城卫军处断公正,令我等从商之人敬佩之至…羽总管请先行一步,待在下将这位即将担任本行要职的制符师救治苏醒,就尽快赶去拜见曹大统领并履行月前所约。”
“好,那就不多耽搁七弦行首时间了,老夫告辞…”
羽化廉眼中闪过一丝谢意,抱拳起身带着牧雪尘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忽然站住、转身诡异微笑问道:
“七弦行首,不知除了那两个核心部件之外,贵行是否还有其他重要物品丢失?”
“呃…”
七弦忽一打愣就明白过来,低头想了想才说道:“此前经在下略做查验,发现似乎还有些虽不关键却也很重要的部件丢失…”
“那好,就请贵行提前安排一些人手,待得城卫军对今日之事处断执行时,一起前往彭晏城彻底检看搜寻,如发现还有丢失之物也好顺便一并带回。”
“呵呵,多谢羽总管细心…请恕七弦无法远送。”
“不用客气,老夫告辞!”
羽化廉带着牧雪尘来到大街上,走到被封闭把守的血案现场,就随手丢给后者一个玉盒。
“雪尘呐,你是不是快要晋升中品了?
“是的大人。”
“这是一颗中级中品破障玄丹,努把力、早点晋升,老夫那儿还缺个帮手。”
“多谢大人赏赐垂青…您请放心,雪尘心思够机灵、嘴巴也够严实!”
“嗯…紫青商行初建、护卫力量尚弱,以后往附近多派些人手、帮着照看照看。”
“雪尘省得。”
※※※※※※
“姐姐快跑…”
半个时辰之后,紫青商行某间静室里的床榻上面,楚阳低喝一声睁开双眼、猛然起身坐了起来。
定睛看时却既不见姐姐楚黛、也不见夏侯轩等人,不仅所处之地已非大道街边,就连身上脏破青衫都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干净崭新的。
“楚公子你醒了?”
楚阳闻声回头,这才发现床后墙边木椅上盈盈站起一位女子。
只见那女子白衫、白裙、肤白胜雪,纤纤玉手端一杯散发淡淡清香的灵茶款款而来,递在满眼疑惑的楚阳手里展颜微笑、清脆甜美的腔调柔声问道:“不知楚公子此刻身体状况如何?”
“呃…”
楚阳放下茶杯,从头到脚自查一遍,发现身上竟然已经没有丝毫伤痕痛楚,愕然中怔怔答到:“没、没事了,一点儿伤都没有了。”
“那就好,我家大人吩咐过,待得楚公子醒来,若是身体无碍便请移步相见,楚公子随我来…”
白衣女子说着便后退两步,恭敬伸手做出延请动作。
楚阳迷糊糊下床、迷糊糊跟着女子往外就走,刚出屋门忽然想起了楚黛,急急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是否知道我姐姐的情况?”
“楚公子说的是那位楚黛姑娘吧?她现在我家大人处,估摸着这个时候也快醒来了。”
“醒来?我姐姐怎么了?”
“楚公子万勿心急,楚黛姑娘不过是心神疲累之下睡着了,此前状态一直很好,而且我家大人正守在她身边。”
楚阳得知姐姐安好,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客客气气问道:“不知这位姑娘芳名,在下楚阳…多谢劳心照料了。”
“呵呵,楚公子客气了…妾身姓烛、烛火的烛…名唤白伶。”
“请问烛姑娘,这里是…紫青商行?”
“楚公子说得不错。”
“那…不知可否相告是贵行哪位大人救了在下和家姐,在下也好拜见致谢。”
“呵呵,虽然妾身不曾亲眼得见,但据说应该是我家行首大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那不知贵行行首大人名讳如何称呼?”
“行首大人他…”
前后不过几步远,烛白伶说至此处时,两人刚好走到花丛掩映中一座普普通通的石屋近前,没等说出后半句就听屋内有人说话:“小伶啊,把楚阳带进来吧。”
“属下遵命…”
烛白伶轻应一声,朝楚阳微笑说道:“行首大人相邀,楚公子请…至于大人名讳,还是你自己去问吧。”
“听这声音,分明就是在商行外面遇到的那位穿青衫、跟着一头巨狼的大人…他看似普普通通、和和气气,原来竟是这紫青商行之首。”
楚阳如此想着,跟随烛白伶进得屋来,迎面见到七弦正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左手拿一本纸质书册、右手却伸直开来放在躺于床榻之上楚黛手中。
沿那双紧紧抓着七弦的纤细手掌看过去,只见一道闪着微微玄光的护罩里面,已经换上一套湖蓝衣裙的楚黛平躺静卧体态安详、呼吸均匀嘴角带笑。
对楚黛了解颇深的楚阳自然知道,此刻姐姐睡得很是香甜,而且应该还做着让她再也不觉惊恐的梦境。
“楚阳,坐下说话。”七弦放下手中书册,指指面前木椅微笑说道。
“在下楚阳,拜谢行首大人救命重恩!”
楚阳说罢,恭恭敬敬躬身施了个深深的礼,却并未像许多人遇到类似情况那般五体投地跪而拜之。
七弦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少年,等到他平身坐下后才凝视问道:
“楚阳啊,别人拜谢救命之恩,多是跪拜叩首,你为何只拜不跪呢?呵呵,非我介意…仅仅好奇而已。”
楚阳闻言脸色一红,却板着小脸认真答道:
“回大人的话,家父曾教导在下…敬和谢,不可流于形式虚礼,而当感于心、铭于行…”
提及父亲,楚阳眼中闪过一道浓浓丧父悲恸和一蓬深深炽烈恨意,却知道不是表达场合时机,唯有强自掩入心底。
尽管楚阳尽量收敛强烈情绪,却瞒不住看着他双眼的七弦,于是点头微笑说道:
“嗯…不错…说得很好…不枉我出手救你一场、也不枉我和大青费力将夏侯轩四人斩杀当场。”
“什么?!”
楚阳闻言霍然起身,哆嗦着嘴唇问道:“大大人,你你说已将夏侯轩四人…斩杀当场?”
“呵呵,是啊,两个黑衣服的一个被劈成两半、一个被断成两截,灰衣服的被咬掉脑袋,穿锦衣的就是夏侯轩吧…他半拉脑袋被砍掉了。四个人就连玄婴都给大青…呃,就是那头啸天风狼吃了。”
七弦故意说得很轻松,楚阳闻言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听父亲说那可是三个玄婴后期、一个玄婴顶峰的强大玄修啊!
本以为这辈子不知到什么时候,那不共戴天破家杀父之仇才能有机会报得一二,难道一觉醒来…这仇就已经有人帮自己报了?!
楚阳实在不敢相信,可看着面前这位大人云淡风轻的微笑、深邃悠远的眼神,却又无比确信这一定是真的…他不会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