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钟钰收回了手,她是庶女出身,大夫人表面上待所有的孩子视如己出,背地里暗暗克扣她们的份例,钟钰的日子也不好过,更别提去帮助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问候她两句,已经是钟钰眼下能做的最多的事。
何况这丫头根本不领情,钟钰想也就没有继续停留下去的必要了。
起身便要带着丫鬟离去,抬脚却不能走动,低头一看,方才发觉,刚才跟哑巴似的小姑娘,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放下了戒备,瞧着水汪汪的,仔细看看,还有泪花在眼底滚动。
上一秒硬下心肠准备离去的钟钰,被小丫头这一眼盯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
只听小姑娘细弱蚊蝇的声音从口中发出,“我是从三品太仆寺卿的庶长女,我叫陈竹茹,我的丫鬟跑去看花了。”
钟钰不顾丫鬟的劝阻,蹲下身,拿帕子一点一点擦去陈竹茹脸上的脏污,当视线往下一撇时,她的呼吸像是停滞了,只觉得胸膛因为缺少了新鲜空气,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她颤抖着手掀开陈竹茹的袖子,有针扎过的痕迹,也有被尖锐石子划去的伤口,刚才有袖子遮挡,钟钰未曾瞧清楚,只当她是自己摔倒,发型凌乱了点,衣裳陈旧了点,现在仔细一看,分明是有人在苛待她。
饶是刚才劝阻钟钰不要管别家事的丫鬟,看见眼前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再说不出风凉话了。
方才听陈竹茹说,她是从三品太仆寺卿的庶长女,钟钰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你身上的伤,是谁干的?”
年幼的陈竹茹还未长成现在内敛的心性,有人关心她,一开口,像是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遭遇通通说给了眼前这个,唯一待她温柔的人。
大夫人还未入门,一个丫鬟先怀上了老爷的孩子,无疑是在大夫人的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按照规矩,本该将这胎堕了,但那时的老夫人听大夫说,很有可能是男娃,于是开口将陈竹茹给留了下来,甚至将丫鬟抬为了妾。
大夫人气的牙痒痒,却不能驳了婆婆的脸面,加上陈老爷当时对这妾室挺感兴趣,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陈竹茹是在祖母和爹的期盼下被生下来的,两人在门口一直守着,听到稳婆说的是母女平安时,甚至连看一眼襁褓中的婴儿的举动都没有,转身便走。
彼时大夫人又很是大度的给陈老爷纳了两房美妾,一个生了个女娃的妾室,自然而然的就被忽略了。
伺候的丫鬟们一个个的全去择良木而栖,只剩下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嬷嬷照顾这两个失了宠的可怜母女,陈竹茹的娘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她不是个男孩,长此以往,还未等到大夫人下手报复,已经抑郁成疾,抛下岁数尚小的陈竹茹,撒手人寰了。
从此,年幼的陈竹茹落在了大夫人手下讨生活,不说大夫人所出、妾室所出,就算是下人,也拿她出气。
高门大院长大的孩子,什么都懂,从不在明显的地方下手,拿针扎已经成了他们的乐趣。
陈竹茹不是没有反抗过,越是反抗,那些人越是兴奋,可怜陈竹茹没有了娘,爹也不管,无人可求救,每每有宴会,大夫人都会把她给带出来,打扮的漂亮,好叫外头看了她笑话的人都瞧瞧,她待庶长女视如己出。
今日,伺候的丫鬟把她抛下,太仆寺卿的嫡女便带着几个玩伴将陈竹茹拽走,在假山这,她的嫡姐站在一旁旁观玩伴如何在陈竹茹身上发泄,玩够了,带着一帮子人施施然走了。
独留一身凌乱的陈竹茹瑟缩在假山里,直到遇到了钟钰。
钟钰虽出身高贵,但同为庶长女,她很清楚陈竹茹所遭受的会有多痛苦,加上就连陈竹茹的亲娘,也将所有的过错全部归结在这么一个弱小的孩子身上。
钟钰想,自己还算幸运的了,至少还有娘疼她,还有爹偶尔会关心几句,更没有遭受过府里孩子的拳打脚踢。
她与大夫人所出的嫡姐关系还不错,除了被大夫人克扣月例,但在府中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毕竟那大夫人格外讲究脸面和名声,至少在表面上,一派和谐。
钟钰伸手将陈竹茹抱起,让她能稳稳站定在地上,细细为她整理好衣裳和头发。
“我名唤钟钰,是正一品驻防将军的庶长女,今岁十五,若你愿意,便称我一声阿姐。”
按照陈竹茹后来的话说,她的阿姐就像是冬日里即将冻死的乞儿,在一片白茫茫的荒野中,寻到一间陈旧的木屋,屋子里燃烧着熊熊的火堆还有热气腾腾的吃食,救了乞儿不值钱的贱命。
陈竹茹自小唯一能吃上好东西的时候,还是大夫人碍于面子,将她带去参加宴会,身量小的好处,或许是能从狗洞钻出去,寻她的阿姐玩。
钟钰几乎把自己的月银全部拿去养陈竹茹了,没人教她认字、礼仪,钟钰就自己学了来教她。
至于回到府中,陈府的一众孩子都到了要学琴棋书画的时候了,大夫人自然不希望陈竹茹学,被钟钰教出心眼的陈竹茹故意说她不喜琴棋书画,要学骑射。
当朝不限女子学习这些,但更多的女子还是偏向于学习琴棋书画,大夫人乐得见到陈竹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转手将她送去学骑射去了。
不曾想,还真让陈竹茹给学精通了。
这才有宁玉珍现在在场边看见的,在马场上策马奔腾的红色身影。
“贤妃,朕记得你也擅骑射?不如一块下去跑一趟?”
见身旁的贤妃一直盯着陈贵人的背影发愣,宁玉珍清了清嗓子,拿帕子遮盖住口型,低声道:“娘娘,皇上唤您呢。”
贤妃恍然回神,应道:“臣妾已经有数年未曾碰过马鞍了,怕是连如何上马都给忘了,就不扫皇上的兴致了。”
“你是武将家的女儿,怎么会轻易忘记如何上马?”
魏诚今日早早处理了政务,从刚到避暑山庄那日起,他就让福禄去一个个报信,让众嫔妃今日到马场这边来玩,“瞧瞧陈贵人,朕以往倒是不知道她会骑马,贤妃你快去,让陈贵人一枝独秀,才是真的扫了朕的兴致。”
见无法推辞了,贤妃只好带着素影下去更换骑装。
宁玉珍注视着贤妃离去的背影,手指在帕子上捻了捻,她还从未见过贤妃失态的模样,从前日到了避暑山庄,在贤妃院子里听到望月刁难人的消息后,贤妃说完话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直至今日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