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得不像话,我想喊季怀瑜的名字,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我僵在原地,系统也被这变故吓懵了,我们一起沉默。
一滴露,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来,渗进土壤里,是暗红色。
暗红色?
我抬头,只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了。
我下意识闪身避开,季怀瑜重重地跌到地上,痛得他闷哼出声。
“季怀瑜!”
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这么高兴过。
“你没事吧?”我蹲在他旁边,想扶他起身,又怕牵动他的伤口,什么也不敢做。
“没事。”少年虚弱地摇了摇头,“我醒来看不到你,我想你大抵是走了,听到马蹄声,以为那群黑衣人来了,就躲到树上。”
他的衣袖和裤腿被树干刮破,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会子还在淌血,触目惊心。
我掩饰地摸了摸鼻子,说:“我……我想着那些黑衣人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找我们来了,所以绕回刚刚那户人家家里,把马带回来。”
季怀瑜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我身后。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该死的系统,我们离开庄子的时候骑的是黑马,这会儿它变给我的是红马!
正当我满地找缝的时候,季怀瑜意外地什么也没多问。
“扶我起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不着急,我还顺便偷了点伤药和纱布,你先把血止住。”
系统不是傻子,听我这么说,立刻在我假装低头找东西的瞬间,把金疮药变到我手里。
我简单给季怀瑜上了药,把他扶上马。
季怀瑜很快又昏睡过去,我也累得眼皮打架。
我让系统操控马儿,自己安心踏实地入睡。
5.
庄子在荒野山村,等进了镇,明显繁华许多,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我找了家两楼两底的大客栈,门口跑堂见我们衣衫褴褛,张嘴就赶人。
“走走走,上别处讨饭去,我们这儿做生意呢。”
季怀瑜窘迫地揪住衣角,可怜弱小又无助。
我斜了小二一眼,扔过去一个银锭子:“瞎了你的狗眼,给本小姐开两间上房。”
小二掂了掂重量,立时换了副嘴脸:“是是是,二位客官楼上请。”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两日来的疲惫终于卸下。
入住前,我特意交代小二去买一身男装和女装,分别送到我和季怀瑜的屋里,这会儿正好换上。
又是赶路又是梳洗,终于闲下来,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准备叫上季怀瑜出门觅食,念头才起,就听到敲门声。
“来啦。”
我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头先在庄子上,他灰头土脸的,我没注意他的五官,如今捯饬捯饬,倒是唇红齿白,丰神俊朗。
“不错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你了。”
季怀瑜被我盯得不好意思,耳尖悄悄红了。
“药上了吗?”我问。
“上好了。”他点点头。
“行,那咱们出去吃东西。”
我说完,抬脚往外走,走到楼梯口,发现季怀瑜没跟上来。
“怎么了,”我以为他哪里又不舒服了,“是不是饿太久,胃难受了?”
“不是,”他摇摇头,“住客栈,吃东西,都要钱,我贱命一条,还不起你。”
我反应过来,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也是,那群黑衣人莫名其妙冲到人家家里,完了也不说干嘛,只说要找季怀瑜,找不到就要杀人放火。
后来他被我救下,又颠沛流离到这儿,估计还懵着。
我尽量用简短的语言把他的身世同他说了一遍,季怀瑜的眼睛越睁越大。
“你是说,我是京城季家的嫡子,季怀瑜?”
“是啊。”我哥俩好地把手臂搭他肩上,“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等回头到了季家,把钱还我就是了。”
不还也行,反正都是系统的钱。
这话我在心里过了一遍,没说出来。
他垂眸不语,显然还在消化这个信息。
“行啦,别想了,先去吃饭。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说着,我拉起他的手腕,带他出了门。
小镇和我在现实世界里逛过的古镇差不多,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我们饱餐一顿,接着,我带季怀瑜去买了几身合体的新衣服,预备路上换着穿。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庄子,看见什么都新鲜。
“岑姑娘,为什么那人的肩膀上一直停着小鸟啊?”
“那是他的宠物。”
“岑姑娘,什么是宠物啊?”
“宠物嘛,顾名思义,就是心爱之物。豢养在家中,好吃好喝对待,细心呵护,日日陪伴。”
“这样啊。那宠物不见山川大河,身处方寸之地,不会想要逃离吗?以前村口有条狗,后来瘸了腿,哪儿也去不了,不吃不喝,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这个嘛……物各有志啦,鸿鹄安知燕雀之乐。能活着已是万幸,有些苦,能不吃就不吃了。”
少年若有所思。
6.
我们走走停停,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进京。
恰逢花朝迎神,城中热闹得不像话。年轻男女纷纷踏出家门,有人吟诗射柳,有人饮酒会歌。
“岑姑娘,你看那个花灯,真好看!”
我仰头看。
古代的手艺人巧夺天工,制出来的物件精巧绝伦。纸灯笼一串串挂了满街,高高矮矮,星星点点,摇出昏黄美好的光晕。
季怀瑜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
“岑姑娘,这个送给你。”
香囊温热,带着贴身的体温。
我的脸不自觉红了,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说话也磕巴起来:“啊,这,我,那……”
天晓得,我一个两辈子没谈过恋爱的母单,这场面真没经历过。
季怀瑜原本紧张到动作僵硬,如今见我比他还局促,反倒不紧张了。
清了清嗓子,他鼓足勇气:“岑姑娘,我心悦你。”
“啊?”
我傻眼了。
男二要喜欢女主,最后求而不得,孤独终老的呀,怎么喜欢上我了呢!
系统也傻眼了。
我是被塞进这个小世界的,原著里根本没有我,现在人物的感情线发生变动,穿书管理局知道了,肯定会认为系统维护不严,出现这么大的错漏。
于是,一人一系统,齐齐沉默了。
季怀瑜会错意,以为我觉得他轻浮,连忙解释:“我并非因为逃亡路上相依为命,把彼此为伴当喜欢。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少年的告白真诚郑重,和夏日的凤凰花一样热烈。微光里琥珀色的眼睛,星子般熠熠。
我想我大概是被他传染,也不自觉心如鼓擂。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去掉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再去掉一半的黑夜,余下的时间少之又少。桑枝,如果你愿意,等我们回家,我就同爹娘禀明心意。”
他提到回家两个字,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等他回到季家,我任务完成,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想找也找不到我,哪有什么以后。
系统也跟着反应过来:“宿主,要是你拒绝了他,他一生气,不让你跟着,到时候判定你不算完成护送,不就亏大发了!”
对哦。
我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都到京城了,就差临门一脚,不能功亏一篑。
我刻意忽略心头升起的波澜,忽略过快的心跳,找其他看似合理的由头,答应他。
“好。”
一字之言,掷地有声。
7.
季怀瑜回到季府,季老爷和季夫人无疑是最高兴的。
继承人的位置保住了,他们的晚年尽可以高枕无忧。而我作为送回季怀瑜的恩人,也受到了极大的礼待。
季夫人特意安排了一桌接风宴,奉我为贵宾。
“当年,娘命人把你送去庄子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瑜儿,你千万不要怨爹娘。你是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这些年,爹和娘一直都很想念你。”
季夫人说着,顺手把身侧人鬓边的一绺碎发挽了上去,目光慈爱,一副母子情深的戏码。
季怀瑜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半晌,他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孩儿明白。”
季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白就好。对了,瑜儿,你的玉佩带来了吗?”
季怀瑜顿了顿,苦笑一声:“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为此几乎掏空了家底,玉佩在那时候当出去了。”
季夫人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
夫妻俩这些年对小儿子不管不问,任由他自生自灭,如今随口的一个问题,算是扯开了遮羞布。
她清了清嗓子,扭头看向我:“岑姑娘听口音不是京城人氏吧?既如此,不妨在京中多住几日。眼下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好玩的去处有很多。”
不等我开口,季怀瑜截过话头:“娘,桑枝往后会长住京城,我想娶她为妻。”
话音刚落,季老爷重重地摔了筷子。
“荒唐!”
他说这话的时候,怒瞪着我,像是我哄骗无知少男,然后在父母面前说出这些话的一样。
季夫人也不屑地打量了我一眼,说:“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自己胡乱做主。”
季怀瑜在庄子上长大,见多了淳朴善良的村民,哪知道外面的世界讲究尊卑,讲究门第。
真心,是最没用的东西。
“爹,娘,我们没有胡乱做主。桑枝是个好姑娘,你们别误会了她……”
不等季怀瑜说完,季老爷喝住了他:“住口!你未来是季家家主,你的妻子即使不是皇亲国戚,也不能是这种来路不明的江湖女子!”
“爹……”
“别再说了。”季老爷严厉地打断他,“季家是什么门楣,她又是什么身份?妄想嫁给我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季父季母的话,如同一双无情大脚,把我的自尊扔在地上狠狠踩踏。
心脏涨涨的,莫名的情绪笼住了我。
路上的生死相依,肝胆相照,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成了世俗口中的痴心妄想。
也好,原本就是要分开的。
原本,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嗤了一声:“不过就是半路上无聊,跟季少爷开了一个玩笑罢,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当真了。”
“玩,玩笑?”
季怀瑜怔怔地看着我。
“是啊,”我翩然一笑,笑得近乎残忍,“只是开个玩笑,骗骗你这个傻子,逗趣而已。我这么喜欢自由的人,怎么可能甘心留在后宅相夫教子,被规矩锁住一生呢。”
“不可能的,桑枝,你一定是在说气话对不对?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季家少爷,我们走,回庄子上,或者去哪儿都行。天大地大,不可能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他激动地起身,握住我的皓腕,想和我一起走。
我摇了摇头,一根一根用力掰开他挽留的指骨。
“季怀瑜,别傻了,我不喜欢你。你们季家不必瞧不起人,倒是我先看不上你们这个宝贝儿子。”
8.
我走出季家很远,快街拐角的位置,沉寂许久的系统才敢出声:“宿主,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只是心钝钝地痛而已。
我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扯出一个笑:“好啦,现在任务也完成了,我可以回家了吧?”
“嗯嗯,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帮你领取奖励。”
系统没了声响,我静静地等它。
过了很久,久到正午的阳光慢慢西斜,我有点沉不住气了,问它:“还没领取好吗?”
“额……”它迟疑了一下,“奇怪了,为什么显示任务进度为零啊?”
“什么?”
我第一反应是狗系统想诓骗我。
为了护送季怀瑜回家,我差点把命搭上,现在人已经好吃好喝好穿,不会是想找理由把我留在这里,或是送去其他小世界打黑工吧!
系统检测到我的内心波动,急了:“不不不,我们穿书管理局可是很正规的,你别误会。可能是位面没有更新,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同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系统下线了,我站在原地焦急等待。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它终于上线,我忙问:“怎么样?”
系统停顿了一下,语气称得上小心翼翼:“宿主,我们送回来的那个,好像不是季怀瑜。”
“什么!”
我震惊住了。
“不可能,他明明亲口承认自己就是……”
话一出口,我就想通了。
大约是他不忍心那个可怜的孩子被活活摔死,所以才会鼓起勇气,站出来冒认。
怪不得,怪不得……
季怀瑜打从记事起就无父无母,怎么可能会在高烧不醒的时候喊娘。
他不是真正的季怀瑜,自然也就拿不出相认的玉佩。
从前被忽略的细节,如今一一浮上心头。
妈的!
“现在怎么办?”系统快急哭了。
送了个冒牌货回季家,真正的男二还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算严重工作失职了。
我努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马上把我传送回庄子,先把季怀瑜找到,再考虑之后的事。”
然而,等我赶回庄子,这个地方早已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黑衣人走后,村民们劫后余生,连夜收拾好东西,拖家带口,回娘家的回娘家,回婆家的回婆家,实在无处可去,索性换地方待了。
我望着荒废的小村庄,芦苇轻轻晃,横看竖看,隐约拼凑出两个大字——
完了。
9.
我和系统想找到真正的季怀瑜,但人海茫茫,东南西北往哪里找都不知道。
一开始,我们还会在附近的村庄四处打听,打听了三年,仍是希望渺茫,也就逐渐失去了信心。
是了,这里远离京城,那季怀瑜不知自己的身份,只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要将他抓了去,还不逃得远远的。
想是早就隐姓埋名,连同那块玉佩也深深埋藏。
想通了这些,我开始摆烂。
庄子被废弃,只留下一座座空屋子,倒是便宜了我。我索性在这里住下来,反正生活用品系统会提供,整日溜猫逗狗,看云看花,日子一天天过去也乐得清闲。
没乐多久,我被人绑了。
颈后传来剧痛,我睁开眼,入目一片黑暗。
这时,身侧传来说话声:“卑职听闻,大人从前流落在外时,被一女子哄骗,受尽屈辱,实在愤慨。今日,卑职将这女子抓了来,特献给大人。”
说完,我被重重推了一把,膝盖处传来疼意。
脚步声近,接着眼前一阵刺目光亮,有人解开了套住我的麻布袋。
鼻端传来清冷的木香,我心中闪过一个猜测,怔怔然抬起头。
分开的这几年,我刻意不去打听他的近况,但有些事,总会顺着风,飘进耳朵里。
系统说他天资很高,手段狠辣,将那些旁支打压得抬不起头,彻底坐稳了季家主的位子。后来,老皇帝病重,他扶持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上位,皇子背后无人,几乎什么都听他的。
如今在朝堂上,他一言九鼎,位万万人之上。
季怀瑜的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笑,沉声道:“倒是要多谢你。”
“大人太客气了。能为大人效劳,是卑职的荣幸,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是吗?”季怀瑜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手腕处的擦伤,“肝脑涂地,那就成全了你。”
院里的侍卫上前,将这个谄媚讨好的小官拖出去,后者这才意识到大难临头,高声讨饶,只是很快没了动静。
我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没等开口,又成了哑巴。
不管是寒暄还是求情,眼下的我,好像都没有资格。
正兀自出神,季怀瑜俯下身,轻轻抚上我的脸庞,目光温柔缱绻。
“桑枝,我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10.
季怀瑜把我带回家,安置在他的卧房里。
他很忙,日日早起上朝,下了朝就回房陪着我,在案上处理公务,间或同我说话。
我们之间的嫌隙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这个不占理的更不好开口。
奴仆成群,还有好吃好喝伺候,只是不自由。除了院子里小小一方天地,我哪儿也去不了。
说来好笑,倒是有点理解砖妃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我本想等他松懈,就让系统把我传送离开,去哪儿都好,江南水乡,塞北荒野,总好过在这儿坐牢。
可第三天,我忽然发现,我联系不上系统了。
“系统?系统你在吗?”
没有回应。
我开始慌了。
系统不可能无缘无故下线。这时,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午睡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听到房间里有走动的声音,心里好奇,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皮沉沉,跟八百年没睡过整觉一样困,根本打不起精神。
再醒来,季怀瑜坐在我的床边,屋里点了一种全新的香,清凉的薄荷味。
记忆拼图串联在一起,毋庸置疑,肯定是季怀瑜搞的鬼。
我气冲冲地质问他,他出乎意料地平静,看着我的眼睛,承认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它会带着我的桑枝,离开我。从它能给你一匹马开始,我就猜到,它能做到的,大概远不止这些。我想让桑枝陪着我,我喜欢桑枝。”
他靠近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酥酥麻麻的痒。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我的心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他囚着我,下人也不敢跟我说话,我彻底成了季怀瑜的掌中物,逃不出这牢笼。
初时,我还会在院子里晒太阳,养花弄草,时间长了,渐渐也觉得索然无味。
我身边会说会笑的活人只他一个,我开始期盼他的出现,眼角余光有意无意飘向门口,转而又意识到,这正是他的目的。
他想我变成菟丝花,永永远远只能依附于他。
认清这一点,我开始故意冷落季怀瑜。
他把民间,朝堂,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给我听,说不完的话。但我再也不回应。他觉察到了,也不在意,日复一日地哄我,像是没有脾气。
再后来,我索性不看他,假装视而不见。
季怀瑜命人在院子里搭了一个葡萄架,八月木樨香起来的时候,藤上结满青青绿绿的果实,被月光照得晶莹。
他拥着我,坐在躺椅上,手执蒲扇,替我驱赶蚊虫。
“桑枝,你知道吗,你走以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大夫上门来瞧,说水土不服,可只有我知道,是相思成疾。季家少爷听起来风光,可旁支都想我死,这些年的明枪暗箭,从没有一刻放过我。”
我合上眼,像是睡着了。
他在我的额角落下一个吻,轻如鸿毛:“我很想你,可是我没有扎稳脚跟,不敢去找你,后来扶持六皇子登基,他拜我为相父,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就更多了。我原是想等一切都平定下来之后,再去找你,但上天仁慈,竟然又把你送到我身边。”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里哽咽得厉害。
我本就是喜欢他的,他困住我,同时又拼命对我好。
我一边告诉自己要清醒,一边偏偏压抑不了本心,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快要分不清究竟对他是恨还是爱。
或者,两者兼有。
这样的日子,折磨得我几乎要疯。
直到,我闻到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脂粉香。
11.
我有午睡的习惯,每次要睡上半个时辰,只是这日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
索性不睡了,起身给自己倒杯清茶。
“听说了吗,淳王爷集结了大队人马,准备造反呢。”
“他本就是先皇属意的继位人选,可惜驾崩得突然,没立下遗诏,才让当今圣上钻了空子。”
“你敢妄议当今圣上,不要命啦!”
“这有什么的,左右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怕谁听见不成?我还听说,淳王爷的军队一路胜仗,已经快打进京了。”
“怪不得这几日家主早出晚归,想是为了这事。”
“是,也不是。皇上怕家主倒戈,准备把亲姐姐指给家主做妻子呢。传闻灵湘公主倾国倾城,比画上的嫦娥还要好看。”
“啊,有这种事?那,家主卧房里养着的那个……”
“你傻呀,灵湘公主什么身份!那个岑姑娘顶天做个通房,要是公主容不下,保不齐就遣出府了,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说话声低了下去,我转身躺回榻上。
是了,我怎么忘了,这里是古代。人命如草芥,他在外予夺生杀,放下身段的讨好,终究是会厌倦的。
可他怎么能厌倦。
明明是他亲手斩断我所有向外的自由,他怎么能先厌倦。
我开始发起高烧,三五日不见好。大夫进进出出,汤药换了一副又一副。
痊愈的那天,外面下起雨,落在屋檐上,泉水叮咚般淌下细流。
“宿主,宿主,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系统?”
“宿主,是我。这几个月,假男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屏蔽了,现在我终于联系上你,我这就把你传送回真实世界吧。”
“什么?”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没跟上,“可我不是没有完成任务吗?”
“我向上报请,上面说,既然小世界需要男二,至于究竟是谁,只要他完成了主线剧情,不管是王怀瑜还是张怀瑜,都既往不咎。我已经替你领取了奖励,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
我怔怔然看向窗外。
曾几何时,雕花木窗前,雨打芭蕉,迷迷蒙蒙,季怀瑜从身后环住我,埋首颈间,眷恋缠绵。
爱与恨,折磨了我太久,久到精疲力竭。
“好。那就,多谢你。”
番外:季怀瑜
桑枝走的那个冬天,元宵夜,宾主尽欢,接着人潮退散,我独自回到西苑。
隔着高高的围墙,能听到外面街上传来的声响。
已经很晚了,仍然时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欢笑声,还有烟火声,一片岁月静好的新元喜色。
而我孤灯只影,噼啪一朵灯花。
我想桑枝了。
季老爷和季夫人只把我当成工具,名利欲望熏染了他们的心,至于骨肉亲情,从来不是他们所在意的。而奴仆们表面上恭敬,背地里不知谁是谁安插进来的棋子。
偌大的季家,没有一人是真心对我好。
回不去了。
打从离开庄子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回不去了。
我好想桑枝啊。
她在我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经年累月,慢慢长成参天大树。树以我的血肉为滋养,占据了整个心房。
后来,新晋官员投诚,献上大礼,我终于再次见到她。我想,大抵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上天,我找来江湖术士,在房间里布下阵法,切断她与那个怪物的联系。
我会小心呵护她,一辈子对她好。我那么爱她,怎么舍得放她走,把她的后半生,交给一个未知的人。
可是我没想到淳王的动作那么快。
皇上听说淳王军威已振,势如破竹,赶紧要递上降书,被我硬生生劝下。后来,又听说大军已到京郊,更是吓得连夜从宫中密道逃跑。
群龙无首,这一战注定是败。
可我的桑枝不能有事。
我想办法通过江湖术士,联系上那个怪物,同他做了一个交易。
既然淳王才是这个世界既定的男主,我把他的江山还给他。桑枝不喜欢这里,那就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怪物已经犯了一次错,如果男主再有什么闪失,它没办法向上交差,权衡之后,它答应了。
我护不住她了,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大军破开城门的那日,我遣散所有下人,独自一人仰躺在葡萄架下。
鸩酒入肠,我缓缓闭上双眼。
桑枝这会儿,我想应该已经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