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体育总局大院里，道路两侧聚集着着两队球迷。
球迷们身穿国家队队服，手中拿着标语、彩旗、荧光黑板等物品，标语和黑板上写着“国乒凯旋”、“为国争光”、“徐坦”、“宋旻”、“苏顺”等字样。
几个球迷拉起硕大的海报，海报中徐坦插着手站在中间，苏顺与宋旻分列两侧，海报底下写着“CHINA”。
球队的大巴车缓缓驶入院内，球迷们看到大巴车，开始骚动，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标语、彩旗和荧光黑板，大声呼喊着自己喜欢的球员的名字。
大巴车在综合楼前停下，徐坦抱着鲜花第一个从车中走出，苏顺与宋旻紧随
其后，球迷们一看到他们，狂热地呼喊着徐坦的名字。
有记者举着相机镜头对着徐坦、苏顺、宋旻，三人自然地将肩膀搭在一起面对镜头，俨然已经成为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
回到训练中心，莫教练也重点表扬了徐坦。
“我们经常说乒乓精神，到底什么是乒乓精神？除了能一个人夺冠，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能顶住压力挽救局势，这就是乒乓精神。徐坦，你来给讲两句。”
徐坦忽然被莫教练点到名字，一时反应不过来，谦虚的摆手。
小胖和宋旻带头鼓掌，刘石用胳膊肘推徐坦。
徐坦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台，扫视一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于克南，但并没有看到他。
人群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注视着徐坦。
“我不是太会说话……要谢谢莫指导的信任，在场既有国乒前辈，又有很多刚入对不久的新队员。我想说，任何一次胜利都不是个人胜利，要归功于我们整个团队的有力配合，这也是我们中国乒乓球代代相传的乒乓精神。我为自己是国乒的一员感到骄傲！我们会继续努力，为国争光！”徐坦也觉得自己在成长，不再是当初那个沉默的不发一言的小男孩。
大家再次激动鼓掌，莫教练满意地看着徐坦。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徐坦由于这段时间国际排名迅速上升，进步极快，获得了国际乒联颁发的最佳突破奖。”莫红卫又说道。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大家纷纷羡慕地看着徐坦。
徐坦也十分惊喜，平静的表情里露出一丝难以置信。
小胖开玩笑地说道：“莫指导，惯例我们都懂的，简单表扬之后就该是批评大会了吧。我能不能提个建议，晚上训练提早结束，聚餐庆祝一下！”
大家纷纷附和。
莫指导表情严肃的看着大家，等他们都安静下来，才笑了：“批准建议。”
队员们开心地欢呼，徐坦也笑了起来，但没看到于克南，让他有些担心。
于克南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窝在沙发里玩着开心消消乐。
经纪人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罐饮料打开，咕咚咕咚一通狂饮，然后满足地擦擦嘴，说道：“哥，最近又接到几个通告，有两个我觉得还行，开价不错，你看看。”经纪人边说边拿出几个文件递给于克南。
于克南专心消消乐，眼皮都不抬一下，无视经纪人的话。
经纪人尴尬地把文件放在于克南面前的桌子上，又说道：“对了，陈菲儿的经纪人今天联系我，说是陈菲儿想约你一起吃个饭。”
于克南突然抬起头：“她干嘛约我吃饭？”
“哥，这可是好事啊，陈菲儿在娱乐圈还是有点地位的，咱们就得多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于克南抬眼看了经纪人一眼，不屑一顾：“不去。”
经纪人一脸无奈。
电视里开始播报体育新闻。
“第 21 届亚洲乒乓球锦标赛落幕，国家乒乓球队运动员于今日回国，受到球迷的热情欢迎……”
电视画面中，徐坦手捧鲜花走下大巴车，球迷们激动地喊着徐坦的名字。
于克南假装盯着手机，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电视。
“徐坦因比赛中表现突出，获得国际乒联颁发的最佳突破奖。”
开心消消乐 game over，于克南烦躁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突然铃声响起，看到是刘石的电话，他犹豫一下，接起电话。
“克南，晚上来常胜饭店聚餐，庆祝他们亚锦赛夺冠！”刘石兴奋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于克南一愣，顿了几秒，看到电视上徐坦的名字，随后说道：“我晚上约了陈菲儿吃饭，你们玩儿吧。”
“陈菲儿？！是那个歌手吗？！我很喜欢她的歌啊！”刘石很激动的八卦起来。
“我先挂了。”
于克南说完挂断电话，看着手机，表情失落。
饭店大堂里，队员们坐了满满两桌。
其中的一张桌子上，方岳坐在徐坦的右手边，徐坦左手边的座位空着——原本于克南应该坐在这里的。
但没想到雷诚也来了。
“师父，您来了，坐这儿吧。”徐坦一看见雷诚，立刻恭敬地请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替他摆着碗筷。
大家也纷纷向雷诚问好。
雷诚回应大家，特意和苏顺打了个招呼：“苏顺，咱们好久没见了。”
苏顺点点头，招呼了一声。
“你小子还知道想着我，都多久没到我家了，雷蕾又回了美国，我都成了留守老人了。”
徐坦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师傅。这段时间忙着比赛……”
雷诚爽朗地笑了：“我还能不明白吗？咱们乒乓人，都是用把球放在第一位的！”
这时，苏顺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徐坦身边，真诚的说道：“徐坦，这次多亏了你，咱中国队才保住金牌，真的佩服。我敬你一杯。”
“咱们大家都尽力了。”徐坦和苏顺碰杯，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以前在北京队的时候，我对你有误会，你别计较。”苏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
徐坦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我早忘了。”
雷诚看着徐坦，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徐坦端着酒杯起身，向方岳敬酒：“方指，感谢您这一年来为我安排了这些比赛，还陪着到处奔波，您辛苦了。”
“一点辛苦换来你那么大的进步，值。”方岳发福后，看着就是个和蔼的大叔，笑着碰杯。
雷诚看着徐坦越来越成熟，又看到他和新师父的关系融洽，十分欣慰，但同时心情又有些复杂。
就像是自己的孩子长大了，要嫁人的感觉。
徐坦又给雷诚敬酒，看到师父眼眶有些湿意，无言的搂了搂他。
大家吃得愉快，宋旻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刘石：“克南哥怎么没来？你忘了通知他了？”
徐坦闻言，也看向刘石，有一丝期待。
刘石正专心吃饭，忽然被宋旻问住，一脸神秘的表情：“他有事来不了。”
宋旻遗憾地说道：“就差他一个了。”
“他晚上跟漂亮的女歌手有约会。”
听到刘石的话，大家齐声“吁”，露出羡慕的表情。
“好厉害啊！明星球员就是不一样！”
小胖啃着一大块肋排，对徐坦说道：“徐坦，你现在也是明星球员了，啥时候也约个女歌手？”
大家跟着起哄，徐坦不以为然笑笑：“别闹，我有女朋友。”
闹完笑完，第二天还是要接着训练。
徐坦拿着球拍、水杯和毛巾到训练场，走到自己往常训练用的球台旁，刚要把球拍放在球台上，意外地看到台上已经放着两只球拍。
宋旻看到徐坦，一边做热身，一边打招呼：“早啊，徐坦哥。”
徐坦疑惑地看看球拍，又看看宋旻和小胖，：“这你的球拍，怎么放我台子上了？”
小胖神秘地指着公告栏的方向：“你去看看新的球台分配表。”
徐坦走到公告栏前，看到最新的球台分配表上，自己被挪到了二号球台。
徐坦内心有些小激动，再看着不远处的一号球台，他郑重地把球拍放在球台上，轻轻地用手抚摸球台边缘，满脸敬畏。
一号球台的于克南遇到了麻烦。
和陈菲儿吃个饭，被人偷拍下来，现在闹得沸沸扬扬，都在说他俩在交往，不但记者找上门，连他于戈都愤怒的找到酒店，想把这个不好好打球就会传绯闻的臭小子揍一顿。
而徐坦也开始接一些商业活动和采访，在某体育名人访谈节目录制现场，徐坦穿着国家队队服，和主持人一起坐在镜头前。
“你这一年多来可以说是成绩斐然了，获得了亚运会冠军，世界排名又上升到了第一位，下一步是不是准备开始参加三大赛，剑指世界冠军了？”
徐坦正准备回答问题，眼角余光却仿佛看见了于克南进入录影棚的身影。
他的眼光跟随着于克南的身影，几秒后，身影出了影棚。
“徐坦？”主持人微笑着喊道。
徐坦回过神来，面对镜头，认真说道：“我觉得所有运动员都会是想要不断前进的……”
于克南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疲惫的自己，将脖子上戴着的一个劣质小奖牌狠狠拽了下来，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在对谁说：“真他妈傻逼。”
（二）
于克南回归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坦去训练的时候，就看到于克南和吴凯正在一号球台对练。
徐坦终于看到一号球台上的那个熟悉身影。
于克南也看到徐坦，两人就像看不到其他人一样，目光在空中碰触，静默的对视了几秒，徐坦率先移开眼神。默默地走到自己的球台旁，一言不发地开始热身。
队员们陆陆续续来到训练场，大家看到于克南和徐坦各自闷头练习，都有些诧异。
莫教练和领队、滕彪、方岳、体能教练等来到训练场。
莫教练注意到了徐坦和于克南的情况，没有说什么，示意全体集合。
队员们迅速排好队，等着莫教练发话。
“可能大家都听说了，叶振新要退役了。”领队说道，“振新作为队长，这几年一直以身作则，方方面面都是大家的标杆和榜样。说实话，舍不得你退役。但是呢，还是得恭喜振新终于‘刑满释放’啊！家等会儿继续训练，我们晚上会在大会议举行一个小型的退役仪式。”
领队难得幽默，大家纷纷笑着鼓掌。
“群龙不能无首，接下来，队里将会根据大家在场内场外的表现选出新队长。”莫教练说道。
徐坦看向于克南，发现于克南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和烈火。
“大家可以考虑一下自己心中的队长人选，好，大家训练吧。”
队员们共同击掌，大喊“为国而战”，散开。
徐坦和于克南分别准备前往各自球台。
莫教练叫住了两人，带着徐坦和于克南站在玻璃房外。
“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可以在这里训练了。”
徐坦和于克南都有些惊喜。
“你们都知道这个地方在国家队的分量和地位，好好珍惜。”莫教练又说道。
徐坦和于克南点头。
这个曾经被当作陪练的玻璃房，现在成了他们的主战场。
两个人似乎回到了过去，又开始拼命练习。
莫教练和技术小组的人围在台边观看，技术小组成员不断在文件夹上刷刷刷地记录着。
隔壁的玻璃房里，方岳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冷眼观看，他发现徐坦在捡球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隔壁玻璃房里的于克南。
方岳终于忍不住开口，把徐坦喊过来。
徐坦捡起球，慢吞吞地走到方岳面前。
“你数数这个馆里，拿过冠军的有多少人？”见徐坦低下头不说话，方岳继续说道，“亚洲冠军只是一个运动员职业生涯很小的一步，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
徐坦点点头，回到球台边，一言不发，击出一球。
莫教练终于又重点表扬了把重心放回训练上的于克南，他的状态恢复的很神勇，和大满贯时期差不多了。
而苏州世乒赛直通赛，参赛人员名单里，于克南、徐坦都进去了。
徐坦也开始加大训练量，直通赛要开始了，这是他参加一次世界大赛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更重要的是，于克南又回来了，看到他状态恢复的那么好，徐坦更不想输给他。
玻璃房里，徐坦看到于克南练习全台跑动击球，毫不手软，频频拧出角度刁钻的好球，宋旻屡次没有接到。
徐坦一边满头大汗地喝水，一边透过玻璃看向隔壁的于克南和宋旻。
方岳看到徐坦观察宋旻，走到徐坦身旁，说道：“宋旻和于克南真是像。”
徐坦看了方岳一眼：“您是说人还是说球？”
“球，打法和风格都很像。虽然宋旻现在在技术上还比不过于克南，但他球商很高。”方岳一边看一边说道，“把技术问题改善好了，他以后可能比于克南成就更大。”
“方指，能让宋旻给我陪练吗？”
方岳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坦一眼，不置可否：“徐坦，你要冲世界冠军，对手可不止于克南一个！”
“我明白，但是我还是觉得跟宋旻练我能进步更快。”徐坦点点头。
“你自己去跟宋旻说吧，他要是愿意，我没意见。”方岳说完，转身走开。
徐坦再次将目光落到隔壁玻璃房的宋旻身上，下定决心。
等第二天，方岳来到训练馆时，赫然看到宋旻已经在给徐坦陪练。
方岳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对练，沉默不语。
而几个主教练还在讨论一队的队长人选。
从个人技术能力来说，于克南状态是不错，又是大满贯得主，外战丰富，知名度也高，是一队的灵魂人物了，但缺点是性格不是太稳定，情绪也比较容易波动受影响。
而徐坦经过这些年的磨砺，性格倒是很稳。尤其是仁川亚运会上，关键时刻是能够稳定住军心，他身上又队长需要的笃定和领导能力。
徐坦的唯一缺点是，没有得过世界冠军。可是技战术还是各方面能力，都越来越完善了，教练组都相信徐坦可以取得更好的成绩。
一番商量之后，莫教练去了训练场，集合大家训话。
“经过教练组的研究，我们决定任命……徐坦为新队长。”
人群有些骚动，大家都有些吃惊，尤其是于克南，一脸的震惊。
徐坦也略有吃惊，随即平静下来。
“徐坦身上有一种韧劲儿，是各位需要学习的。”莫红卫说完，充满期待地看向徐坦，“徐坦，好好干，做好表率。”
徐坦点点头，看到于克南面无表情的故意用力鼓掌，默默移开了视线。
他知道于克南一定不服气，但他也不会退缩，一定挑起队长的担子，领着队友们往那梦想的荣光奔跑！
只是忙着训练，徐坦对王思衡很歉疚。
他决定给王思衡一个惊喜。
徐坦约了林昊之和李纯，请他们帮忙，把王思衡带到一家精心布置的卡丁车俱乐部楼顶。
王思衡看到楼顶挂满了彩色的灯泡和彩带，墙上挂着“happy birthday”的充气字，长条桌上摆着各种美食和酒。刘石正在为派对忙碌地准备饮料。
王思衡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住，发现自己的闺蜜、同学好友们都在，大家看到王思衡，开心地和她打招呼。
“你们怎么来了？天啊！”王思衡一脸惊喜的看着大家。
同学们看着王思衡，笑而不语。
王思衡的身后忽然传来徐坦的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
王思衡转过身，看到徐坦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像一个干干净净的白马王子。
他端着一个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对她微微一笑。
大家一起合唱着生日歌。
徐坦有些腼腆，低声对她说道：“思衡，生日快乐。这个蛋糕是我亲手做的，第一次做，可能有点难吃……”
徐坦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王思衡看着蛋糕，忍不住笑出声：“好丑的蛋糕啊！”
蛋糕上的裱花歪歪斜斜，生日快乐几个字也很丑。
“不过看在你第一次做的份上，勉强表扬一下吧！”王思衡还是那招牌灿烂的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徐坦见王思衡笑了，终于松了口气。
从餐饮区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楼下的卡丁车场地。
“敢不敢跟我比一把去？”徐坦把热闹留给上面的一群年轻人，想和她独处一会。
“当然了，谁怕谁？”王思衡扬起脸，笑吟吟的和他下楼。
两人一人驾驶一辆卡丁车，在弯弯折折的车道上赛车。
徐坦意识到王思衡追不上她，故意放慢了速度，等着她追上来。
“诶，干嘛放慢速度！别让让着我！”王思衡感觉到了，笑着说道。
徐坦笑了笑，又加快速度。
王思衡在徐坦身后紧紧追赶，追了过去，笑着大声说道：“前面等你！”
她一口气向终点线冲了过去，两人气喘吁吁的下车。
摘下头盔后，王思衡开心地笑着：“今天真的特别开心，徐坦，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徐坦宠溺的看着她。
王思衡的表情忽然有些失落和茫然，撒着娇：“以后的每一个生日，你都会这样陪着我吗？”
徐坦有些为难，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个……我恐怕做不到。但是你放心，只要不比赛不集训，我就一定会努力找时间陪你！”
王思衡笑了：“你干嘛这么诚实，骗骗我不好吗？”
“真的没骗你，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不好……”
王思衡看着徐坦一脸认真地解释，又心疼又无奈又心碎，猛地亲了上去，把他的话堵住。
徐坦愣住，看着她放大的脸，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片刻，王思衡放开徐坦，脸上还带着招牌的灿烂微笑，但眼中已经充盈着泪水。
“你怎么了？”徐坦心里一慌，伸手要替王思衡拭泪。
王思衡却躲开了他的手，含着泪，直视他的双眼，微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们分手吧。”
“你知道吗，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特别自责。每次看到你为比赛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尽力挤出时间来陪我，我都特别内疚。但凡你的成绩有一丁点波动，我都会觉得是我耽误了你。”见徐坦愣住，王思衡又说道。
“每当你因为比赛的事焦虑，我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没用。是我让你陷入了两难的道德困境，然后我自己也陷入了两难的道德困境。咱们两个就好像刚才的卡丁车比赛一样，怎么样都没办法平行在一起。”王思衡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徐坦心疼地看着王思衡：“对不起，思衡，都是我的错……”
王思衡擦掉脸上的眼泪，强颜欢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一开始的时候，我怪我自己，可能是我不够包容，不够独立，不够懂事。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孩。我能理解一个一个生命中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乒乓上的人，我可以去开导你鼓励你帮助你。我也看到了你小心翼翼和努力维持，可是，如果一段感情是需要两个人在尽力艰难维持的时候，说明它就是该结束了。”
徐坦的眼睛也红了，他一把拉住王思衡的手：“思衡，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拿了世界冠军就好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我是爱你的……”
王思衡看着徐坦真诚的脸，笑了：“徐坦，我想要的爱情特别简单，可是你给不了。我最喜欢的就是打乒乓球的徐坦，但是我没办法跟一个要当乒乓冠军的徐坦在一起。”
王思衡把手抽回来，轻轻挽起裤腿，她的腿上有一条手术遗留下的疤痕。
徐坦惊讶，蹲了下去，心疼地用手抚摸着伤疤：“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那天下大雨，我在雨地里摔倒了。后来我说我回老家了，其实一直在养伤。”王思衡轻轻地笑笑，无奈的说道，“徐坦，你知道每个对手的优缺点，却不知道我每天几点回家。”
徐坦起身，无法接受地摇着头：“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伤口会好，早就不疼了。你是可以没有我的，我一直知道这一点，只是现在，我想证明给我自己，我也是可以没有你的。”王思衡说完，轻轻地推开徐坦，转身离开。
“思衡……”
徐坦望着王思衡的背影，想要追过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想想他确实不合格，连女朋友受伤也不知道，每天除了打球就是打球，不配耽误这样好的女孩……
所以……还是放手吧，让她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而他，现在无法驻足，无法放弃，只能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即使知道身边有那么好的风景，那么好的人，也不敢停留……
（三）
苏州世乒赛直通赛开始了。
一边是徐坦和苏顺，一边是于克南和冷毅。
挡板外，已经完赛的球员正在围观比赛。
屏幕上大比分显示苏顺 1：0 领先徐坦；于克南和冷毅 1：1 持平。
徐坦和苏顺站在中央球台两侧，徐坦弯腰揉了揉上次受伤的右膝盖，准备发球。
方岳表情紧张，一边看着徐坦，一边不停地来回踱步。
雷诚也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直通赛的直播。
直播画面中，徐坦发球，几个对拉后苏顺打出一记凌厉的穿越球，徐坦一个垫步却来不及把球救回，围观的球员轻轻发出惊叹。
屏幕上大比分显示苏顺 2：0 战胜徐坦。
雷诚盯着电视屏幕，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球台旁，徐坦弯腰，用膝盖支撑着手臂，眼睛盯着球台，大口喘息着。
方岳紧紧皱起眉头，忧虑地看着徐坦。
挡板外，宋旻和吴凯、小胖小声议论。
“徐坦哥怎么了？”
“技术下滑得有点厉害。”
“不是技术的问题，是状态。”
徐坦默默地拿起球拍离场，刚走到场边，听到隔壁场传来一阵惋惜声
徐坦抬头，看到大屏幕上显示，小比分于克南 VS 冷毅，9：11；大比分于克
南 VS 冷毅，1：2。
球场边，队员们和教练们排列站好，莫教练手里拿着比赛成绩单，扫视一圈：“宣布咱们直通赛第一天的排名。”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候宣判。
“第一名，冷毅。第二名，于克南。第三名，苏顺。第四名，徐坦。第五名，刘石。第六名，马川。第七名，宋旻。第八名，吴凯。”
徐坦始终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紧紧捏着拳头。
队伍解散，于克南沮丧地坐在场边台阶上。
滕彪将一个冰袋敷在他的肩膀上：“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你输球的原因在于对新塑料球的掌握还不到位。”
于克南低着头，应付地“嗯”了一声。
滕彪毫不介意，把冰袋换个位置继续说：“对球掌握不熟练，就会导致你盲目发力，这就等于变相地让了冷毅几个球。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没关系，这等于给咱们敲响一个警钟。”
于克南懊恼地地拿下冰袋扔在一旁：“知道了。”
场馆的另一边，队医正在场边帮助徐坦处理膝盖的伤，徐坦表情沮丧。
这时，刘石正在袁冉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过来，缓缓坐下。
刘石痛得龇牙咧嘴，面色苍白，额头冒汗。
徐坦赶忙上前帮袁冉扶住刘石。
“石头怎么了？”
刘石刚要开口，被袁冉抢先：“刚刚比赛的时候腰伤复发了。你等下就去跟秦指导请假，说明天的比赛不能打了。”
“没事，就一天了，能坚持。”刘石勉强笑道。
“石头，先回去处理一下再说吧。”徐坦见袁冉关心的眼神，对刘石说道。
场馆门口，徐坦扶着刘石上了袁冉的车，看到他俩离开，徐坦刚刚长舒一口气，忽然手机铃响起来。
“比赛我看了，好几个球都太可惜了，不该丢的。”雷诚看了比赛，不放心的打电话过来，“我看你状态不佳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师父，我和思衡分手了，昨天一晚上没睡，影响了比赛状态是我错了。”徐坦犹豫了几秒，坦白了。
电话另一端的雷诚沉默两秒，有些生气的说道：“你能靠点儿谱吗？！你最近这退步退步太严重了，到底是怎么了？还有，世乒赛重要性你不知道吗？怎么能因为个人的情绪影响状态呢？！”
说完这句，雷诚气得挂断了电话。
“消消气。”这时，一只素白的手递了杯水给雷诚，雷蕾不知哪天回来了，安抚着老爸。
雷诚接过水，并没有喝，依然一脸愤怒。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雷诚生气不接。
“爸，又打来了。”
雷诚赌气的说道：“不接，要接你接。”
电话铃声依旧执着地响着，雷蕾只好上前接了电话。
徐坦一听到那边的女孩声音，愣住了。
“我帮你劝我爸，你放心好好打下面的比赛吧。”雷蕾宽慰他说道。
“嗯，谢谢。你……”徐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雷蕾打断徐坦的话，爽脆的说道：“你要是真的还喜欢王思衡的话就去努力追回来，不丢人，没什么好纠结的，随心走吧。”
徐坦还想说什么，雷蕾已经挂了电话。
雷诚站在阳台抽烟，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女儿端着一个盆走来，手法娴熟地将衣服挂上晾衣架，他忍不住说道：“你刚才劝徐坦说要是真的喜欢就努力挽回……那你呢？”
“我和欧洋不可能复合的。”雷蕾干脆利落的说道。
雷诚又抽了一口烟，没有说话。
等徐坦疲惫地回到宿舍，已经深夜了，他惊讶地发现客厅里亮着灯，刘石正在天台吹着风。
“还没睡呢。”
刘石点了点头。
“伤怎么样了？袁冉怎么说的？”徐坦又问道。
“的确比想象的严重一些。”两人都各怀心事，沉默了一会，刘石又说道，“我今天已经把退队申请给交了。”
徐坦怔住，盯着刘石。
“明天的比赛我也不打了，”刘石转过来，看着徐坦，挤出笑容，“你明天好好打，加油打进世乒赛，到时候我去苏州给你加油。”
徐坦张了张嘴，又低落地低下头，仿佛在寻找着措辞，最后只是淡淡地挤出一句：“差一点就能晋级了，就这样放弃，你甘心吗？”
刘石故作轻松地笑：“我一个野路子，家人不要我，省队不要我。靠着自己一根筋，一路打到了国家队，跟世界冠军谈笑风生，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徐坦看着刘石嘻嘻哈哈，明白他其实内心难过，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想到大家拼命的过去，心里很疼。
在徐坦的注视下，刘石终于笑不出来了，眼里露出一丝悲伤：“现在不仅仅是中国队，外国的削球手也越来越少，我连陪练主力的价值都无法实现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石头，你比你以为的有价值多了。”徐坦轻声说道，每个人都在这里发过光，也照亮过别人的路。
刘石笑了笑：“而且，今天是我跟袁冉在一起以来第一次吵架，她还哭了，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懂浪漫，但我真的不想让她为我又担心又伤心。”
徐坦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这是你内心深处真正的决定，那我支持。但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能放得下乒乓吗？”
刘石摇摇头，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一张张地翻看旧手机里的照片。
刘石忽然收到袁冉的短信：明天别忘了来做推拿治疗！不对，是今天——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晚安。
刘石在回复里打字：冉冉，你觉得，我还能有机会打比赛吗？
他想了想，还是按了后退键删除。
第二天一早，刘石一身便装，打开房门，走到镜子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扣子系上又解开，怎么都觉得别扭而陌生。
他还是舍不得那套国家队服……
刘石轻轻坦叹了一口气，离开宿舍，来到四层的理疗按摩室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袁冉的声音从房间里穿出来。
“这个刘石怎么又迟到！都几点了！”
“哎，袁冉，喜欢刘石什么？”大刘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来。
袁冉笑着反问：“那您为什么欣赏秦指导？”
“这人傻呗，认死理。”大刘假装思考了一会，回答。
“我跟您一样。”袁冉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担忧，“其实我知道，他不甘心。”
门外的刘石迟疑着，最终没有进门，转身离开。
刘石慢慢地往外走，来到冠军墙面前，注视着冠军墙上的照片。
他想到了几年前，自己刚进一队的时候，兴奋地用手框住自己的脸，仿佛一张照片，贴到冠军墙上。
想到自己在这里壮志凌云的大喊：“奥运冠军、大满贯得主、刘石！”
刘石再次用手框住自己的脸，贴到冠军墙上。
当手放下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刘石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这些年的汗水、努力……他不想放弃！
直通赛现场的看台上，秦振手里捏着一瓶酒，看起来已经喝高了，眼神迷糊，一脸颓废。
刘石气喘吁吁地来到场馆，正好看到徐坦拉出一个漂亮的直线，苏顺扑救不及，丢掉一球。
刘石不自觉地喊道：“好球！”
看台上的秦振转头看向刘石，师徒俩对视了一眼。
秦振没有说话，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赛场上，徐坦再次拿下一分，观众欢呼。
刘石的情绪被调动起来，走到秦振跟前，一把夺过他的酒瓶。
刘石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然后直视着秦振，目光坚定：“秦指导，我想打比赛。”
“已经来不及了，你的那场比赛都打完了，你跟谁打啊。”秦振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但眼睛亮了起来。
刘石理直气壮地说道：“不管跟谁打，我就是想打。”
秦振摇了摇头：“你退队申请都交上去了，队里不会同意的。”
刘石坐到了秦振身边：“秦指，我昨天太冲动了。”
“男人说话就得算数。”
“可我想了一夜，我真的想打这最后一场比赛。我打球这么多年，这是最后一个战场，我必须得走上去。”刘石又说道。
“你把国家队当作什么地方了？你以为想打就能打？”秦振看着刘石期待渴望的脸，心里也一疼。
他咬牙站起来，直接去莫教练那边。
“秦振，你也糊涂了？国家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看着秦振低头不语，莫教练驳回了他的要求，“再说，刘石的状况也实在太差了，就算打进去了到时候也没法上场，没必要再勉强了。”
秦振忽然抬起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莫指，我秦振这辈子从没求过任何人，就连当年……被你放弃，我都没有过一句怨言。”
莫教练喜怒不形于色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他也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秦振的削球会受到对方的克制，所以接下来的团体决赛，安排了郑浩替他上，这也成了秦振内心永远的遗憾。
“当年没能打那场比赛，是我这辈子都弥补不了的遗憾，所以，我不想让刘石和我一样，一辈子后悔。”秦振执拗的挡在莫教练面前，请求。
莫教练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刘石换上了秦振的运动服，向秦振郑重鞠躬。
“秦指，我准备上场了。”秦振身上穿着刘石的衣服，小了两码，极不合身地露着肚皮。
场地另一边，于克南做着赛前最后的准备，滕彪则拉住于克南唠叨个没完。
“克南啊，我给你讲。你现在还没拿到名额，所以这一场必须赢！绝对不能轻敌，听见没有？”
于克南不耐烦地活动着酸痛的肩膀：“我都三年多没输给刘石了，您就别瞎操心了。”
比赛开始。
刘石发球，于克南搓长。
刘石削了一下，接着侧身反拉，于克南措手不及，回球大了，出界。
秦振大喊一声：“好球！”
于克南皱了皱眉头，手里比划着刚才的回球姿势，觉得肩膀隐约作痛，不经意地揉了揉。
两人激烈对战，记分屏幕的比分交替上升。
捡球时，刘石下意识地看向场边的秦振，见他眼里已经没有醉意，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将手掌下压，示意慢一些，
不要急，刘石心领神会。
镜头一切，屏幕显示大比分 1：1，小比分 9：9，刘石落后。
两人都大汗淋漓，刘石的双脚已经累得微微发抖，于克南看上去也体力殆尽。
刘石比手势表示暂停。
裁判把倒计时牌放在球台上。
刘石走到场边，秦振递给刘石能量饮料，刘石仰头喝了一大口。
“秦指，最后这两球怎么打？”
秦振看着刘石，使劲拍了拍刘石的肩膀：“用尽全力打。石头，你今天要替我向大家证明，咱们削球也是能打赢比赛的，我们什么打法都会！”
刘石看着秦振，郑重地点点头。
回到球台旁，刘石看着于克南，眼中充满杀气。
比赛开始，刘石和于克南打出两个高质量的对拉。
刘石恍惚间听到秦振的声音“上抢！”，那是秦振第一次教刘石的时候说的话。
刘石一个垫步上去打了个完美直线，于克南措手不及。
刘石此时已经满头大汗，表情痛苦地扶着腰伤部位。
刘石手势示意于克南稍等，他需要缓一缓。
看台上传来一个女生高喊“刘石加油！”
刘石回过头，发现欢呼的袁冉，她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刘石冲着袁冉点了点头，回到球台上准备接发。
下一个球，于克南发球，刘石回削，于克南着急之下扣球出界，刘石赢球。
掌声雷动。
刘石一分一分艰难地坚持，
积分屏幕显示大比分：刘石 VS 于克南，大比分 1：1，小比分 17：18。
第三局，刘石以 19：17 输给了于克南，全场静默两秒，随后为这场精彩的比赛爆发出巨大的掌声和欢呼声。
徐坦、小胖等人纷纷跑上来，将刘石抛到空中。
教练们也激动地站在一旁鼓掌，秦振的脸上抑制不住的自豪。
就连于克南都真诚地向刘石竖起大拇指。
刘石回过头捡起比赛用球，看向站在看台上地袁冉。
大家都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刘石走过去，在她面前突然单膝跪地：“这几天忙着比赛，也没提前准备。我们俩是因为乒乓球结缘，现在，就拿这颗球当信物吧，你别嫌弃。袁冉，嫁给我吧！”
袁冉激动地捂住嘴巴，眼里泪光闪烁。
队友们对突如其来的求婚只有鼓掌尖叫和起哄。
袁冉笑着流泪：“我愿意！”
“各位，我做为刘石的责任教练，我说两句啊！”秦振见场面混乱，笑着让大家安静下来，说道，“刘石的行为，严重违反了队伍纪律！等婚礼上，一定得用酒重罚！”
大家再次欢呼起哄。
刘石也红着眼，笑着一把抱住了袁冉，觉得……再也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