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声垂下眼，从人偶的眼中，瞥见了一晃而过的影子。
隔着手术服和一次性手套，他摸了摸口袋里放着的小纸人，有片刻不合时宜的冲动。
冲动转瞬即逝，他回过神，眉头微蹙。
最近有些不对劲，从临西那次回来，这种隐隐纠缠的失控，便一直跟着他。
他会时不时地发呆，会愣神，甚至有了隐隐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祁声皱眉，每每思及此处，他下意识地避开雀跃着跳出来的答案。
茕茕踽踽混迹人间多年，他从小就学会了掩盖心里的欲望。没有想要，想得到的欲念，也便不会有虚无的期待与失落。
他向来知道克谨。也万万不能承认，他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起了期待。
夜甚凉，阴气渐重，露凝而白。
别墅周边草木郁郁，至秋寂寂。从二楼望台上望去，只看得见无边的黑。
秦铮站在望台的栏杆处，眼神凌厉。他扶着耳麦喊了几个人的名字。
“秦队，古智醒了。一直坚持说，有个女人闯进了别墅里，试图伤害季重明，还将他打昏了过去。”
小舟应声而来，顺便给他报告地下室那边的情况。话虽这样说，但小舟满脸写着无语。
古智是专业打搏击赛的，胳膊上的肌肉，比小舟大腿还粗。砂锅大的拳头一拳下去，正常男人都捱不住，别说女人了。
还是一个将他打昏过去两次的女人。
他带着小舟往人偶室里走，边走边问：“他记下那女人的长相了吗？”
“没，他说太黑了没看清。”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后来地下室里又出现个小孩。那张紫檀木桌子，就是那小孩一拳打碎的。”
“……”
小舟跟上去，差点没憋住笑。那可是紫檀木啊，老哥哥，编瞎话也不编个靠谱点的。
在两人没注意的地方，半个小纸人的身体，从秦铮的下衣摆处露出。
晃动间，纸人悠悠落下，身体好似被风托起，飘在空中。
细长的手指持刀划下，轻如蝉翼的人皮被剥离。人偶脑袋半倾，眼珠映着点点光影。
黑漆漆的瞳孔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逼近，压住解剖刀的手指微顿。
桑笙贴紧柜子，紧闭的眼忽地睁开。手中的小纸人跳下去，从柜子的缝隙里挤出去，忽忽地奔向鬼魅般吊在房顶上的牧子期。
按照她的计划，子期伪装成人偶，只要出了别墅的门，便有机会悄然逃脱。
接下来，桑笙就可以随机应变，然后……
小纸人贴着垂下的绸带飘上去，纸片手指了指人偶，然后做了个躺倒的姿势，又迅速爬起来，踮脚弯腰，一副狗狗祟祟的样子。
少年了然地点了下头。
“噗呲”，“噗呲”……
房间里忽起异响。祁声回身，被分布各处的火光闪了下眼。
焰头升高，顷刻间，惊艳世人的飞天神，纷纷化成灰烬落下。
落入地毯，像滴水融进海洋。
柜子里空气不流通，还有股樟脑丸的味道。桑笙感到胸口发闷，她闭了闭眼，捂住额头，额角的青筋突突跳起。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祁声轻轻眨下眼。一片灰烬悠悠飘下，在落地前，悄然散成齑粉。
这间屋子像是个黑洞，外界的声音被尽数吸走。祁声手扶着桌子，眼神扫过十二个柜子时，心猛地一跳。
一个木柜下，露出一小片青纱。柜门上，一只双翼微展的白泽兽。
他记得，衣柜里本该是身骑赤龙紫凤的萧史和秦弄玉。丹唇玉貌，白衣胜雪。
在那道视线看过来的瞬间，桑笙收回目光。她沉了口气，屏息凝神盯着柜门，手中符纸微动。
现下，只希望子期能耐心些，别急着跳预言家。
脚步声向着柜子去。
“吱呀”，柜门打开，符纸顺着气流飞出。
祁声只觉眼前一闪，口袋里的纸人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啪”，两个纸团团抱着个儿摔到地上。
桑笙：“……”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四目相望，空气中有滴滴答答的尴尬。
“你……”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一盯，祁声下意识发出声音。
素日里清清冷冷的声线，现下竟如青涩小子般带着丝紧张。
素手袭来，衣袖间带着暗香。
脚步声渐近，声音在空荡的空气中，起了回音。
桑笙指尖微动，视线从那双桃花眼、冠玉面，移至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上。
“林东到了吗？先不管了，把屋里那些东西弄到下边，车一来，就运回局里。”
说话间，秦铮的影子出现在门口处，身后的几个人跟在身后。
祁声募地松开手，抬手将人推进柜中。
秦铮猛地顿住，身后的人一时没收住脚，险些扑到他的后背。
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缕细灰悠悠落下。
夜晚起了风，露珠凝成的雾气被吹散，露出一弯弦月。
一缕光从琉璃天窗外投下来，与周围的黑暗界限分明。
秦铮站在门口，仿佛只要向前一步，便踏入黑暗的禁地。
他盯着那个背影，清冷，孤寂，神秘。相识的这几年间，他从来都是这般，身上拥有看不清猜不透的谜。
屋中人的人慢慢转过身来。
浅淡的月色倾泻而下，打在银丝框上折出碎米似的光来。一张清冷的脸庞，半面沐浴月光，半面深陷黑暗。
数十具人偶，只剩下一抔灰烬。比梦境更可怕的，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小舟几个人站在门外，默默看着他们狂暴的队长。
许煦小声地跟祁声打了招呼，后者淡淡点一点头，站回到台子前，有条不紊地收拾。
台子上只剩下一堆灰。只有被祁声早前收起来的人皮幸免于难。
整理好情绪的秦铮进来，站在一旁看着鉴定箱内，装进物证袋里的人皮，舔了舔后槽牙。
他重重地靠在一个柜子上，痞子似的支起条腿来，抵住衣柜。
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也不点，只拿在手里闻。
气氛有些低沉。祁声动作一顿，手不自觉地攥起来，复松开，面色淡淡。
物证科的同事上楼来，细细搜寻着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秦铮眸色沉沉看着祁声，祁声面色平静。两人对望一眼，片刻后，秦铮移开视线。
“刚才没事吧？”
“嗯。”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烟，漫不经心道：“今晚回去后，让小舟给你做个笔录，别到时出乱子，把你给牵扯进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