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流出的烟雾，缓缓下落，将三人身形笼罩起来。
像是仙气缭绕的云雾。
溪午盘腿坐在床上，双眼紧闭，两条细眉皱起。
这次的引梦不太顺利，梦境中尽是虚无的痛苦挣扎。
这病弱男人身子骨实在是太过差劲，溪午不敢操之过急，唯恐他被困在梦境之中不得脱身。
柳景初这边不顺利，也不知桑笙被引着去了何处。
溪午心下微微着急，她握住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重新试探着进入梦境。
桑笙不知柳景初那边的情况。近几日阴雨绵绵，她被困在屋中不能外出，与溪午会面的计划延迟。
“姐姐，我害怕。”
她转身，阿毓从屋内另一张小床上下来，抱着枕头哒哒地跑过来。
“我想跟你一起睡，姐姐……”他瘪了瘪嘴，紧紧抱着小枕头。
这几日，小孩格外喜欢粘着她。妇人忙忙碌碌，小阿毓几乎是姐姐阿言带大的，自然粘她。
唯一的问题是，桑笙不是真的阿言。
阿毓缠她，让她得到了妇人更多的关注和训斥。这也是桑笙的外出计划，得到阻挠的重要原因。
桑笙应付完偏心的妇人，还要应付粘人的阿毓，有些疲惫。
她道：“你自己去睡。害怕的话，我给你点个灯。”
阿毓不说话，眼睛里映出泪花。泫然欲泣的模样，让桑笙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
“……”乖小孩有时也不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桑笙心累地腾出个位置，妥协道：“上来吧。”
身侧蹭蹭地挨过来个软乎乎的身体，一双小手抱着她的胳膊。
桑笙闭着眼，努力忽视掉身子一侧传来的麻酥酥的不适感。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里，桑笙有些忍不了，睁眼，见一双大眼睛闪呀闪地盯着自己。
“……怎么不睡觉？”
阿毓侧躺着，脸颊上的肉被枕头挤压得有些变形。
他小声道：“姐姐，我想听故事。”
许是怕桑笙拒绝，阿毓很快又道：“不听故事也没关系，姐姐拍拍我。”
“……”
桑笙拧眉。她的那些故事，应该不会有助眠的效果。一个搞不好，还会激励小儿夜哭。
她想了片刻，叹口气，转过身面对着阿毓，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
“睡吧，我拍。”
就当他是想挠痒痒的小梨花好了，桑笙心下想道。
拍了几下，阿毓睁眼：“姐姐，我能抱着你睡吗？”
“……”桑笙无比庆幸小梨花不会说话。
她伸过胳膊去，阿毓直接无视，滚到她的怀里，自己找个姿势窝好。
桑笙：“……”
雨声淅淅沥沥，桑笙神思渐沉。
现在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溪午现在何处，也不知出了事，阿妩能不能应付。
正想着，怀里传出一道瓮里瓮气的声音。
“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桑笙睁眼，按下心头涌上的烦闷：“不讨厌。为什么这么问？”
阿毓仰着头，眼中有些落寞：“那为什么姐姐不喜欢我了？”
“……我不讨厌你。”桑笙顿了顿，补充道，“姐姐不讨厌阿毓。”
小孩固执地看着她，搂着她脖子的手紧了紧：“可是你也不喜欢我……”
桑笙没话说了。她没法跟他解释，她不是他的亲姐姐，不讨厌他，但也算不上多喜欢。
她感到一丝抱歉，为阿言，也为没有姐姐宠爱的阿毓。
小孩子心思细腻又敏感，桑笙不说话，他便以为桑笙默认了那句“不喜欢他”。
阿毓难过地垂下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桑笙轻拍着他，手上的节拍逐渐变轻变慢，直至黑夜寂静。
只有沙沙雨声的夜里，她朦朦胧胧地睡着，忽听见细细的啜泣声，声音逐渐变大。
眼泪真是屡试不爽的武器，桑笙的起床气被眼泪泡着，稀释了个干净。
她无奈地拍打他两下：“做噩梦了？”
回应她的只有红红的眼眶，和伤心的抽泣声。
“嗯……那你哭，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吗？”桑笙小心地措辞，轻声问道。
阿毓眨眨眼，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嗯……”
桑笙捧起憋得通红的小脸，帮他擦了擦泪。
“阿毓啊，阿毓的姐姐呢，一直都很喜欢阿毓。”
桑笙没有骗他，她有时会受阿言的影响，见到阿毓满心的柔软。
可她毕竟不是真的阿言，对敏感又粘人的阿毓，有心无力，做不到无条件且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疼爱。
阿毓止了哭，眼圈红红地看着她。
“姐姐喜欢阿毓，不能只靠嘴上说说的。”
“……”
桑笙想了想，妥协道：“那你喝药的时候，我帮你吹凉，给你买糖，晚上给你讲故事。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这些好像都是平时姐姐常做的，阿毓嘟了嘟嘴，勉强答应。
“米糕你要吃第一口，还要牵着我，抱我，要哄我夸我。”
阿毓说完，赶紧补充道：“还要最喜欢我，不要给花花米糕，也不要摸她的头！”
花花是窄巷里的一个小姑娘。
她家里刚有了一个小男孩，大人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刚出生的小婴孩身上，对花花完全忽略。
桑笙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生了双圆圆的大眼睛，笑起来有些像阿妩。
两人都不讨家里喜欢，算是“同病相怜”了。桑笙见过她几次，有时见巷子里大点的孩子欺负她，会上前去制止。
小姑娘跟着她，见桑笙回头看她，会羞涩地给她一个甜甜的笑。
桑笙心下怜惜，买了米糕给她吃，还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这一幕不知何时给阿毓看了去，竟一直记到现在。
桑笙想了想，见阿毓瘪着嘴又要红了眼，只好应下。
“那我们拉勾~”
桑笙伸出手指勾住他的小指头，听他稚声稚气嘟囔道：“姐姐已经跟我拉勾了，不许再变了哦。”
他困得头一点一点，桑笙拍了拍他，很快睡着了。
她没了睡意，看着睡容安静的阿毓，长长的睫毛温顺地垂下。他睡着了，还紧紧拽着桑笙的衣服，嘴中时不时轻轻呓语。
就当是补偿吧，她不是真的阿言，她早晚会走。桑笙犹豫着，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只是，这梦境是否太过真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