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透过单面镜，看着审讯室里，男人冷静清晰地攻击小舟问话中的漏洞，将对面的两人说得哑口无言。
像是察觉到什么，祁声看过来，眼神直直地对准了秦铮的视线，而后淡然移开。
秦铮嘴角抽动。
他们那一群少年，皆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从小备受瞩目，年纪又小，难免心气高。聚到一起，谁也不服谁，总想压过对方一头。
祁声却跟他们不一样，不扎堆，不声不响，低调地让人差点忘记他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次他破了教官的记录。
此后，同组的人，个个憋足了劲跟他明里暗里较劲。
输时，心生不忿；偶尔赢过一回，心生激昂。
可没等高兴多久，眼见那张波澜不惊（完全无视）的脸，打面前走过。一向严厉吝啬夸奖的教官，赞他泰山崩于前，而形不改色。
几人泄了气。还较什么劲呐，人家完全不在意他们，这比不如他还难受。
老实了几天后，他们在一个寻常的夜里，忽然被叫醒。
直到换上迷彩服，坐在直升机里听教官分配任务，他们才意识到不是常规演习。
那次的任务异常艰难，几个人在雨林里被冲散开，弹尽粮绝，孤立无援。别说解救人质了，在找到基地前能生存下来，已实属万幸。
雨林里遍布毒虫野兽，秦铮宰完野猪，一条手臂粗的森蚺，贴着身后的沼泽蜿蜒爬行过来。
野猪血的温度，吸引了森蚺。眼看它近到眼前，突击刀还插在野猪身上。秦铮摸着腰间的枪，脑中飞速闪过可行的对策。
考虑到刚跟野猪搏斗完，已无多少力气，再跟二百多斤的蟒蛇对抗。打草惊蛇，可再不打就等着入蛇腹。
秦铮对准蛇头，食指慢慢扣动扳机。
“嘶！”一道亮光闪过，蛇头忽的高高扬起，血盆大口张开，身子紧紧缠死旁边的一棵叉叶木。
扑面而来的冷腥臭，熏得秦铮胃里泛酸。
有人从暗沉的黑夜雨林深处走出来。
小舟拉开审讯室的门，祁声经过他时微微点头，挺步走出审讯室。
后心窝子忽然被捣了一拳，他呲着牙回头。小桨端着个细瓷茶杯，抻长脖子望着跟秦铮并列走在一起的身影。
“咋样？”
小舟夸张地舒了口气，亮出自己的额头道：“还咋样？你看看我这一脑门子的汗。”执行任务都没这么紧张过。
两人往秦铮办公室去。
刚经历了一场惊险，小舟有些难掩的兴奋，和呼之欲出的想吐槽的心。
“你都不知道，我在审讯桌前，跟祁教授这么一打眼，我就知道，完了，无所遁形了。”
话虽如此，但光凭撑完审讯全场这战绩，就够他吹嘘一阵子的了。
小桨不甚嫉妒地看着他，小舟飘飘然继续道：“你说秦队也是，自己不敢得罪祁教授，把我拎出来当替罪羊。”
门忽地开了，秦铮黑着脸看着他俩。
“秦，秦队……”
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带着股风走过来：“秦队，你要的资料。”
秦铮接过：“手里的活都干完了？人都抓着了？”伸手去拿茶杯，指尖被烫了下。
他呲着牙，抬头见俩人杵在门口，不免火大：“看我做什么？干活去啊！”
“哎哎，是，秦队！”两人落荒而逃。
“嘭”地把门关上，秦铮一手捏着茶杯放在桌前人手边，将手中的文件夹递过去。
祁声接过。
季明明现下精神恍惚，什么也问不出来。
“据古智说，季明明是最近一个月才找上他，重金聘请他做自己的贴身保镖。说是保镖，除了昨晚，古智基本没动过手。”
祁声从文件中抽出昨晚拍的照片，昏暗的光线，幽闭的空间内，摆满了诡异的物什儿。
再翻，翻到根据古智的描述，画出的女子图像。黑色套头衫，牛仔裤帆布鞋，面容遮了大半。
他垂眼看着图像，镜片后的视线落到一片虚无中。那双清凌凌的眼中，蓄着明暗交叠的另一个世界。
“……不过，古智交代，季明明私下去过几次古镇，不知道去见什么人，神神秘秘的。——你，在笑？”
秦铮震惊疑惑脸，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祁声。
虽然还是那张性冷淡、没人情味的脸，但多年相识，秦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祁声的细微变化。
祁声眼眸微抬。
“欸嗨，你刚才果然笑了，”秦铮伸出手指点着他，一脸的探究，“不对劲。”
祁声垂下眼，翻看资料中，对季明明的调查，语调平稳：“睡眠不足，容易影响人的判断力，你该去休息了。”
“嗯？”
“你现在，”言至此，祁声打量他一眼，得出结论，“判断力仅次于舟行。”
“……”
夜幕降临，在古镇巷子里玩耍的小娃娃，眉心点着红，身上挂着各种样式的平安锁、护身符。
他们此刻正拿着桃木雕刻的小玩意，纷纷比较谁的挂件好看。
有人拿着包了铜钱硬币的烧纸，在家门口烧了，为先人添点路费。
绕过道道拱门，瞥见巷子里，一老太白抖着手里的火棍儿，挑着几张险些被吹散的纸。
儿女已离家，只有她给阴间的丈夫压点钱，不至于他回来一趟，到不了家门。
河边有人放灯，水底偶尔飘过几缕影子，偷食一点灯里的香火，很快又散开。
浮生若梦门庭若市，大黑狗威风凛凛地蹲在门前，拿一双狗眼盯着进进出出的客人。
鬼节的鬼市，果然热闹。桑笙面上覆着笑脸面具，拐了几条巷子，撩开浮世绘的帘子。
妩媚的老板娘不在，守铺子的是瑶月姬手底下的人。
她摘下面具，伙计客客气气地请她落座喝茶，叫人去请自家老板娘来。
茶喝到半杯，只听后门处一声响。
“小阿笙。”
桑笙抬头看去，一只玉手撩开帘子，瑶月姬笑眯眯地走进来。身上雨青色线裙，贴紧了身体的曲线。
她刚沐浴完，身上带着股暖香。
瑶月姬拿出个纸包，将香料抖落进香炉里。
“每年鬼门一开，你忙得跟什么似的，来鬼市也只转一圈就走。今年倒是想起我来了。”
她微伏在柜台上，支起下巴，眼睛弯弯笑着看着桑笙。微微挑起的眼尾，像只狡黠又媚的猫儿。
桑笙放下手中茶杯：“嫌烦？”
瑶月姬红唇微勾，眼波轻漾：“既见阿笙，云胡不喜？”桑笙笑笑。
她直起身子，正色道：“说吧，找我干什么来了？”
“我要看浮世绘的阴阳簿。”桑笙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真实的，一笔一笔记下来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