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姑娘被留下了，一个婆子带着她进了间屋子，给她打了水，叮嘱几句便回了隔壁。
她乖乖地洗脸洗脚，喝了水便熄灯上床睡觉。
屋里的灯光灭掉，在门外注视着的眼睛移开。
一个老妇人怀里抱着只黑猫，缓缓回了前院。
“感觉如何？”角落里悄无声息走出一人。
孟妩睁眼，支起身子看了眼门外，舒口气，向着来人嘻嘻笑道：“好刺激啊。”
桑笙摘掉帽子坐在床边，摸了摸床上的被褥。有些硬，内里的棉花不知用了多少年了。
黑夜里，孟妩靠过来，两只眼滴溜溜地转着。
“老大，这里好古怪啊。”
“哪里怪？”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毛毛的，慌慌的。”孟妩微嘟着嘴，抱着膝盖道。
宅子草木疯长，不加修剪，深秋一到，尽显荒废之相。院子里四下摆了阵，各处房中放着佛像，整日香烛瓜果供奉。
任谁进来，都觉得古怪，都觉得毛毛又慌慌。
更别提这里的阵法佛像，对孟妩他们的灵魂力有扰乱作用。
桑笙问她：“怕不怕？”
“我能克服！就是心里一慌，老是想吃点东西压一压。”
“……想吃什么？”
孟妩嘻嘻笑着。
时不时刮过一阵风，将院中草木吹得瑟瑟摇晃，像是有人走过。
宅子里很静，整座院子的人都睡得很熟。
孟妩躺在床上扳着指头数着，昏昏欲睡间，闻见了热乎乎的香甜味道。
她一个激灵醒来，眼前多了一个纸包。
她爬起来，盘着腿快快乐乐地打开，狠狠吸了下鼻子。
“好香呀老大！”
桑笙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低声警告：“嘘，赶紧吃。”
纸包里放着桂花糕，糯米栗子鸡，还有塘溪镇卖的最好的蟹黄包。
孟妩大快朵颐，吃得脸颊鼓起来。
“怕不怕？心里还发毛发慌吗？”
蟹黄包一口吞掉，孟妩顾不上抬头：“不怕了，不毛了，不慌了。”
桑笙失笑，看她吃得两眼放光，道：“那我走了？”
“嗯嗯，快些回去吧！”
孟妩留在了柳家。
拉着长脸的婆子，带着她在前院走了一圈，告知她柳家的规矩。
“我们柳家到底是大户人家，虽说现在不兴这些礼仪，但基本规矩还是要守的。”
婆子拿一双下垂的三角眼斜睨着她，提起柳家没落的辉煌，褶子里散发出骄傲。
“等进了门，新妇每日晨昏定省，陪夫人在佛堂诵经祈福……”
孟妩低眉顺眼地听着，心里飙着脏话。
婆子絮絮叨叨说着，没几句又扯到柳家显赫时。
“……四进的院子，整个云间镇只此一家。年节时人进进出出，车都排到了后巷。”
“老宅是三进，倒是省了你的事。早晚去太太房里请安，也方便。”
请啥？孟妩伸出小指挠了挠耳朵眼。
癞蛤蟆想吃天鹅屁！要她请安，也要看那老婆娘能不能受得住。
一踏入柳家，仿佛与世隔绝一样。这里的人龟缩在柳家这座封闭的院子里，思想留在了几十年前。
孟妩在两个婆子的刻意为难下，被迫学了一天的规矩。
晚间熄了灯，孟妩啃一口板栗烧鸡，感动地眼泪汪汪。
“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连我吃几口饭都要管。”
她饿了一天，还得挺胸收腹，迈着小碎步学习大家闺秀的仪态。
天杀的，活了这么多年，她今天差点忘了走路先迈哪只脚。
桑笙听她控诉完，哭笑不得。
“知道了，你再辛苦辛苦，我尽快处理。”
除去后院那个独立的小院，婆子带着孟妩转遍了柳家。
在她留在柳家的第三天夜里，孟妩忽然被外面的一阵嘈杂声惊醒。
没等她反应过来，有人急匆匆地推开门，一阵风儿似的走进来。
“赶紧的，收拾好跟我去后院！”
是那个拉着长脸的婆子。孟妩心里飘着草泥马，在婆子连声催促下，简单收拾好，跟着她向外走。
夜深露重，宅子里人影惶惶，四处都有飘动的影子。
通往后院的路上点了灯，有婆子端着瓦罐从厨房走出，面色凝重地往后院去。
孟妩抽动着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味道。
像是陈年不见光的木材，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厚重的泥土气味。
前面的婆子转回头盯了她一眼，孟妩赶紧低下头，低眉顺眼地不再四处乱看。
婆子带着她从边廊处到达门前，紧闭的门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咳，嘶哑短促，像是要咳出血来。
门打开，房间里沉闷的病气“噗噜”一声鼓出来。
老妇人走出来，藏在眼皮下的两只眼锋利地扫向孟妩。
“这几天规矩学的怎么样？”她问教管的婆子，眼睛却盯着孟妩。
婆子恭敬地哈腰：“夫人放心，还算可以。”
她垂着眼睛，语调平平：“进去后，目不可乱视，口不可乱言，耳不可乱听。”
孟妩垂眼。妈的，早知道把罗浮山守山门的祖巫带来了。
祖巫，罗浮山历代守山门者，无目，无口，无耳。如此优秀，简直同老妇的要求完美契合。
老夫人盯了她一眼，转回屋内。
那婆子立即适时附和：“听到了？进去后小心着些，倘若坏了规矩，有你苦头吃！”
她推搡着孟妩，将她推进屋去。
镀了金身的佛像端坐在香气缭绕中，孟妩冷不丁抬头，跟那双细长肃穆的眼对视，背后爬上凉意。
婆子见她发呆，在背后搡了她一把。孟妩忍着时不时的寒意，缓步走了进去。
药碗被打翻在地，地毯被浸湿了一大片，卧房中盘桓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床边的青色纱幔松松垂下，一只苍白的手无力悬在床边，指缝中有血顺着修长手指滴落。
冬夜里的白雪瘦梅，别有意境，却寒意刺骨。
那人瘦的可怕，呼吸声细若游丝。
在寂静沉闷的屋子里，细弱的声音被放大，一声一声，像是在原野中回荡的哀戚笛音。
孟妩停在床边两步外，老妇人端着一碗药，递到床上男子面前。
纱幔将他的挡住，孟妩只听到虚无的咳嗽声。
药没人接，老妇人缓缓将药放在一旁。
她侧着身子，对床上人道：“你喝了这碗药，要是这次的姑娘你还不喜，此后我再不逼你。”
她看一眼婆子，婆子心领神会，近前将那一半纱幔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