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夜里下了雨，小雨稀稀疏疏，从晚间时断时续，一直下到清早。
桑笙提了早饭往回赶，刚踏进铺子，便听见孟妩杀猪般的叫声。
天井小院里猫飞狗跳，孟妩举着木勺子，死命追着前面一个身影，嘴里恶狠狠地喊杀喊打。
一道白色的影子钻到她身后躲起来，桑笙一把薅住扑过来的小姑娘。
“怎么了这是？”
“哇，老大，我要鲨了这个混蛋！”孟妩眼圈红红，气鼓鼓地瞪着藏在桑笙身后的古愚。
桑笙回头瞧了一眼，不知犯了什么事的古愚正揪着她的衣服，低眉顺眼地藏在她背后。
一个傻愣愣，一个气呼呼，桑笙抬头，看向二楼看热闹的白琛。
后者乐呵呵道：“这次我站阿妩。”
死小子，趁着他不在竟敢欺负桑笙，还穿他的衣服？白琛脸上笑嘻嘻，心里冷哼。
孟妩拎着勺子，趴在桑笙怀里，胳膊伸长，重重敲了几下小傻子。
古愚一声不吭。
桑笙一头雾水，反手将背后的人拽出来：“说吧，你干什么了？”
两只黑亮亮的眼珠盯着她，嘴巴鼓起不说话。孟妩像头小斗牛一样，眼睛瞪得像铜铃。
篮子递给下楼来的白琛，桑笙站在两个人中间，左看右看，看向孟妩：“阿妩。”
“他他他，他吃我葡萄！你看呀……”孟妩气急败坏地指着古愚，又万分伤心地指向葡萄藤。
桑笙定睛一看，可不是，藤上空荡荡，不见一串又一串的紫水晶小果儿。
从开花，孟妩就开始期盼的葡萄，眼看终于要落白霜了。一觉醒来，她照例开开心心来视察时，发现葡萄没了。
一道惊天霹雳，“咵嚓”一下把她劈懵了。
除了藏在葡萄藤后，蹲着往嘴里塞东西的小变态，孟妩想不出还有谁，能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她抓狂，小变态无动于衷，白琛爱看热闹，从二楼丢下孟妩的武器。
于是，就有了开头桑笙进门时的那一幕。
“……”桑笙看了眼低着头的古愚，有些头疼。
两个菜鸡互啄，一个是最受宠的员工，一个是脑子不太灵光的玻璃心小憨憨，桑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了，我让他给你道歉。”
“哼。”
“给你买葡萄吃，好不好？还有桂花糕，麻薯团子。”
“那不一样，我等了那么长时间呜呜……不过，桂花糕还是要买的……”
“好好好。”桑笙拍着她，袖子忽然被拽了拽。
低头，古愚蹲在腿边，一只手拉过她的手来，低头将下巴搁在她的掌心。
掌心里温温热热，还有些无法言说的唾液。
桑笙看着手心里的两粒葡萄，再看看古愚。小傻子抬头看着她，毛茸茸的长发下，露出一双妥协的眼睛。
她看向孟妩，后者呆滞过后，脸色涨红。
“我要鲨了你！”
“呼。”桑笙涂完药膏，习惯性地吹了吹。
“疼不疼？”她抬头问道。
古愚垂着眼，睫毛忽闪忽闪。他被孟妩狠狠教训了一顿，脸上胳膊上被抡了几道紫红印子。
白琛像模像样地拦了几下，让孟妩趁着机会，狠狠出了口气。
桑笙往掌心里倒了点药油，继续搓着他胳膊上的淤痕。古愚像感受不到疼一样，木木地看着桑笙。
“酸不酸？怎么吃那么多？”
这时候的葡萄酸得涩口，他怎么能吃得下去？
一直闷头不说话的小傻子小声道：“饿。”
桑笙手一顿，垂下眼继续给他揉搓，只是手下动作加快。
涂完药，桑笙起身收拾着东西，头也不回道：“去吃饭，除了桂花糕和烧麦，其他随便吃。”
孟妩见古愚风卷残云地吃了好几人份的早餐，桑笙还把自己的早饭分给了他，眼白翻到了屋顶。
白琛端着自己的碗离他远了点，筷子一伸，夹走幸存的一只包子。
两人挤在一起看着小饕餮。
“老大怎么捡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人傻脾气坏，吃的还多。”孟妩恶狠狠地吞了个烧麦，眼中喷出火来。
白琛听着这描述，觉得有些耳熟，他看向孟妩，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确实，铺子里只能有一个人傻脾气坏，吃的还多的人。”
孟妩点头点到一半，觉得哪里怪怪的。
乔夜几人回来，打量着铺子里多出的家伙来。
“这谁啊？”
“傻子。”
“变态！”
乔夜：“……”希望他的同事能好好说话，这样会让他误会他们在骂自己。
A医大的下课铃声响过，祁声合上笔记本电脑，拎着伞走出教学楼。
阴雨跟暮色的搭配，最让人心情沉郁不安。他推门而入，抬眼看向角落坐着的人。
“祁教授。”
祁声落座，对面的女子面容半隐在灯影外，两手交叉握在桌下，浑身透着不自在。
侍应生走过来点单。
女生翻着咖啡单，抬头看了眼祁声，犹豫道：“两杯黑咖啡，谢谢。”
“一杯，我要温水。”
对面的人微垂着头，发丝遮住半边脸。咖啡和温水端上来，她双手捧着杯子，指甲盖里有几道瘀血。
温水入喉，祁声切入主题：“约我何事？”
她捧着杯子，指甲盖因用力变得发白。
“祁教授，过两天我要回老家了。走之前，有些事想问问您。”
“林东，他什么时候死的啊？”
祁声望着她，目光沉静无波。
孙菁菁低头，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他在世上只有我了，我不想连他的祭日都拜错。”
到嘴边的话一滞，祁声默了片刻：“农历六月十七。”
“六月十七，六月十七。”孙菁菁喃喃，眼角泪无声流下。
她点头：“我知道了。”
水渐渐变凉，祁声望着她，没头没尾道：“你喜欢拍照？”
孙菁菁一愣：“嗯……只是坏掉了，那晚不小心进水了。”
祁声了然地点头，两人沉默。他看了眼时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起身，孙菁菁叫住他。
“教授，上次考试的成绩单出了的话，您能寄给我吗？”
祁声回身，望了她一眼：“可以。”孙菁菁递过张纸，祁声收起来，转身出了咖啡厅。
他坐在车内，雨刷器刮走潺潺的雨水，红绿灯闪烁着朦胧的光。
隔着雨幕，他望向停在街角的一辆面包车。
“走。”秦铮摔掉监听耳机，沉声道。小舟发动车子，缓缓驶离这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