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节后的第一天，早起时下了雨。
在人间半日的天井里，廊下摆了张长桌，长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早点。
李家的油麦烧饼，张记的米糕，骨头店的肉包，酸辣小黄瓜，还有细瓷青釉碗里盛着的香米粥。
昨夜晚归的人趿趿拉拉下楼，围在桌旁看向桌上的小篮子。
昨夜孟妩没来得及看一眼新来的幼崽，她凭借着身高优势，从几人的胳膊下挤进去。
“哇，好小啊，比小梨花还要小。”
乔夜嗤笑一声：“小梨花那个身形，你就算牵过头猪来，也比他小。”
小梨花闻言，从满满的一碗鱼中抬起头，不满地喵一声。他不胖，只是有些婴儿肥而已。
小丫头喝过奶，包在小被子里香甜地睡着。
游光凑近前，大眼睛眨呀眨，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攥着的小手，闪电般缩回去。
他有些惊喜：“是热的！”又软又热，脆弱的小生命，格外让人心生怜惜。
骥临矜持着，学着游光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戳。
他迅速收回手，皱眉道：“怎么这么软？她没长骨头吗？”
本想伸指头的牧子期顿住，将手指收了回去。他力气大，这样脆弱的小东西，还是等以后长结实后，再碰为妙。
阿墨象征性地碰了碰，完成任务似的退到一旁站着。
乔夜抱着手臂在一旁，眼睛却盯着往里瞧。
白琛端详了一会儿，饶是对女孩子有所偏爱，现下他也夸不出什么来。
他沉吟片刻，摸着下巴道：“这小东西，长得挺别致。”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桑笙夹了只包子，放进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想干饭的古愚碗中。
她解释道：“刚出生的小孩都丑，等以后长开就好了。”
只是小团子身子太弱，小小一团，哭声纤弱无力，让人禁不住担忧。
她看向蹲在一旁，干饭干得面目狰狞的小梨花，自我安慰道：“小梨花刚捡回来的时候，也是瘦瘦小小，弱鸡崽子一样。现在照样生得膘肥体壮，所以应该不用太担心。”
正在拼命干饭的小梨花忽然被cue到，他抬头，沾着饭粒的猫脸茫然。
桑笙转头，不期然对上着白琛轻飘飘的视线。
她一愣，白琛已经移开目光，同孟妩争着最后一只烧麦。
雨声淅沥，廊下众人吃着早饭，偶尔聊起五方区的趣事。因着古愚在场，皆点到为止。
桑笙咬着酸脆的黄瓜条，听白琛说着罗浮山的尸干案，袖子忽然被拉了拉。
她转头，白肤黑发的少年看着她，藏在发丝下的眼睛澄澈黑亮。
洗干净的古愚，身上穿着子期的衣服。不刻意去看他空荡荡的右手肘下，现在的古愚，就是个普通的邻家少年。
“我吃好了。”
桑笙诧异地看一眼他面前干干净净的碗：“吃这么少？”她可是记得，他一个人能顶两三个人的饭量的。
古愚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他牢牢记得桑笙带他来是做事情的。
可他只有一只胳膊，本就是个麻烦，如今再不能敞开肚皮，多吃几碗饭了。
铺子里的活儿并不多，桑笙端起碗来晃了晃，喝掉最后一口米粥。
“那就麻烦你把桌上的饭菜收拾下去吧。”
众人起身，白琛拎着篮子走在桑笙后头，古愚目送他们离开，转身收拾桌上的东西。
早饭买的多了，盘子里还剩下几只肉包。古愚端着盘子，望着里面的肉包一脸的凝重。
他内心挣扎着，终于抓起包子，狼吞虎咽地吃掉。
二楼的房间里，白琛在床前摇晃着奶瓶。
地府1001届最优秀的勾魂使者，勾魂拿鬼时干净利索。不料想，如今只是给小幼崽子晃个奶瓶，却几次三番出错。
小粉团子饿地哼哼唧唧，她吃着手指，睁大眼睛看着桑笙的方向。
“试试温度如何？”白琛将奶瓶递过来，注视着桑笙小心翼翼地将奶嘴，塞到小粉团子的嘴里。
两人趴在床边，看着小粉团儿，因为吃奶太过急切，而憋红的小脸。
虽然皱巴巴的有些丑，但看习惯了，竟然觉得有些别致的可爱。
握着奶瓶的手上，多了一只细细的，软软的小手。桑笙动了动被小丫头攥着的尾指，闭眼喝奶的小粉人，立即睁眼看向她。
一只粉红的小脚丫从被子里露出来，白琛伸手比划了比划，还没有拇指长。
小巧的东西尤其惹人喜欢，他虚虚点着一排小小的小脚趾。
“一，二，三，四，五，六……咦，她怎么多了根脚趾？”他惊道。
桑笙心里一惊，连忙看过去。
“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一只小脚丫上，正正好好五个脚趾。
虚惊一场，桑笙抿抿嘴，抬眼不善地盯了白琛一眼。
白琛笑眯眯，装作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五个啊。是我数错了。”
桑笙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转过脸去。
她性子清冷，待人客气疏离。她习惯独来独往，从不过多依靠依赖旁人。
饶是他们几个，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被桑笙接纳。这样的姑娘，飒得让人移不开眼。
也冷静独立得让人心疼。
白琛想起初见她时，少女一脸的戒备，眼中是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沉稳。
如今她正侧着脸，专注地盯着床上皱巴巴的小丫头，一贯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眼中露着不经意的温柔。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被她柔软的心温柔待过后，有多让人想就此沉沦。
从见面的那天起，她便在努力，努力长成可以庇护他人的屏障。
但她有时也忘了，忘了自己也是个该被宠爱被保护的小姑娘。
白琛缓声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小东西？”
桑笙抬眼看他，握着奶瓶的手一紧。
“你若是想要留下，也无不可，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往后的日子，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是留是送，你又该如何？”
桑笙默默。她捡回了小梨花，捡回了小傻子，这俩尚且还能做到自理，顶多是吃得多，占个地方。
但手头上这个小肉团却不一样……
总不能外出捉鬼时，她还要带个奶娃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