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江昭宁铿锵的声音在墙壁间震荡回响。
江昭宁转身,目光转向李茂林,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倏然收敛,但眼底的寒意却更深沉了。
他嘴角甚至扯起一丝浅淡的、毫无温度的笑意:“再说排场问题。”
“李主席,清凉寺那次,是因为修缮完毕后开寺的第二天,现场情况确实复杂,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安保人员挡在前面维持秩序,是为了开辟一条通道,让我能早一点儿去见方丈洽谈重要问题,这成了我‘前呼后拥、隔绝群众、作风铺张’的证据了?”
李茂林梗着脖子,嘴硬道:“现场照片上清清楚楚……”
“照片可以拍局部,可以裁角度,可以断章取义!”
“这点常识李主席也没有吗?”江昭宁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针一样的锐利。
李茂林被噎得脸色一红一白,想反驳却一时词穷。
江昭宁话锋随即急转直下,如同冰刀切开水面,直刺主题核心:“说到最严重的指责——烧香拜佛,与僧人密切交往,甚至上了简报说我‘心中有鬼’?”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干部的脸,每一个都屏住了呼吸。
李茂林更是如坐针毡,后背挺得笔直,如同面临审判。
终于,江昭宁的目光定格在李茂林脸上。“李主席刚才提到那份简报,”江昭宁的语调变得更加平缓,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前的压迫感,“想必,李主席亲自审阅过?”
李茂林硬着头皮:“那是内部简报,如实记录……”
“好,看来李主席印象非常深刻。”
江昭宁点点头,声音陡然间如同淬了冰,每个字都敲打在凝滞的空气上,“既然李主席记得如此真切,那不妨也帮我辨认一下,这张照片上的身影,该作何解释?”
他从自己一直未打开的文件袋里,缓缓抽出一张放大的清晰彩色照片,举了起来。
照片的角度俯视。
画面中是一间香烟缭绕的佛堂内。
昏暗的暖色灯光下,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背影微躬的身影异常清晰。
那人双膝跪在黄色的蒲团上,头颅深深叩下,双手合十高举于顶。
正对着巨大的金身佛像虔诚礼拜,姿态卑微如同最虔诚信徒的俯首——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张因为前倾而半侧、暴露在相机镜头下的脸。
赫然便是方才疾言厉色批判“心中无马列信鬼神”的李茂林!
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轰然撞进会议室每一个人的视网膜。
“嗡……”难以置信的死寂之后,更猛烈的低呼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会场。
椅子移动、文件袋碰落、茶杯相碰的细碎声响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惊愕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统统射向李茂林。
“不……这不可能!”
“假的!你这是伪造!”李茂林如同被毒蛇噬咬般猛地弹起,面色由灰白骤然转为死一样的惨白。
双眼因极致的恐慌和愤怒瞪得几乎撕裂眼眶。
他指着照片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额头上刚刚渗出的冷汗迅速汇聚成汗珠,沿着太阳穴滑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夺那张照片。
江昭宁手臂微微一沉,避开了他的撕扯,冷静得如同磐石:“伪造?李主席要验指纹?”
“或者看原始档案、查时间地点人证?”
“照片右下角有时间水印。”
“半年前,恰逢李主席以政协‘考察古寺庙文化保护’之名公费出行之时。”
“可是你查到我有这样的举措吗?哪怕你能提供一丝证据!”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李茂林的喉咙里发出如同老风箱被堵住时那种咯咯的声响。
浑身筛糠般抖动起来,脸色由煞白转为死灰,最后透出一股濒死般的灰败。
豆大的汗珠如同泉涌,从他光秃的前额、鬓角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靠近脖颈的衬衫领口,留下深色的痕迹。
他猛地往后跌坐进椅子,椅背发出“吱嘎”一声刺耳的呻吟。
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那照片上定格的瞬间抽走了。
整个人像一滩烂泥堆在那里,只余下眼睛,那对原本藏在镜片后自以为精明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惊骇到极致的空洞,茫然地失焦,又仿佛被那照片死死钉住,无法挣脱。
“是P的!绝对是合成的!”
“姓江的你好毒的手段!”他突然嘶声尖叫起来,声音刺破会议室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破音。
他想站起来指着江昭宁咆哮,手臂却软得抬不起来,只能徒劳地挥动几下,像个溺水者。
“哦?合成?”江昭宁的声音异常平静,与李茂林的崩溃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将照片轻轻放在会议桌上,推向汪杰的方向。“时间,地点,清晰可辨。”
“李主席那次‘文化考察’,行程报备都有案可查。”
“至于这照片……我记得当时随行的文化馆年轻干事,刚买了台不错的新相机,拍了不少素材……”
“若查原始档案,调监控影像,甚至请这位干事回忆一下当时佛堂香客稀少,只有李主席虔诚匍匐的情景……都不难。”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法槌,一下下敲在无可辩驳的事实上。
会议室静得可怕,只有李茂林粗重、绝望的喘息,以及汗水滴落在桌面发出的“啪嗒”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照片和瘫软的李茂林身上,震惊、鄙夷、恍然、后怕……种种情绪在无声地流淌。
没人再关心李茂林之前那义正词严的控诉是多么堂皇可笑——一个双膝跪地、对泥胎木塑顶礼膜拜的人,却在这里痛斥别人的“信仰偏差”,还有比这更讽刺、更触目惊心的自供状吗?
刚刚还站在他立场,因“信仰”指责而脸色凝重的干部,此刻无不避开眼神。
有的面露嫌恶,有的垂头研究起桌面木纹,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李茂林的辩驳被彻底碾碎。
他那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体在椅子上神经质地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嗬…嗬…”声,再也吐不出半个成形的字句。
他知道,这张照片就是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政治前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江昭宁没有继续追击李茂林。
这个人,已经废了。
在绝对证据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