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护士姐姐，我是林阳总的妹妹，能不能让我先进去看看他？”
沈棠晓立马夹起嗓音，挤了过来。
“夫人您好，老夫人吩咐过了，跟我这边过来吧。”护士直接越过了沈棠晓。
也对，毕竟林阳的爸妈现在还没认可存在。
但认不认可是一回事，我原不原谅是另一回事。
我不是来看林阳的，我只期盼他有一只手可以活动，在离婚协议书和财产分割这边签个字。
然后此生不复相见。
但等我见到林阳时，有个好消息：手可以活动，不耽误签字。
坏消息：他好像失忆了。
插着呼吸机的林阳眼神朦胧，却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眼神骤然明亮。
“瑶瑶！你怎么……”
沈棠晓还没等林阳话说完，不知道从哪冲出来，越过我一下子趴在林阳的身上：“呜呜呜，林总，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我看着旁边的心电图，线条突然拔高。
然后砰——的一声。
沈棠晓被林阳推开，呆坐在地上，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林总……”
“你谁啊你，往我身上扑，我告诉你我女朋友还在这呢！”
9
被推到在地的沈棠晓一脸懵，顾不得疼痛的膝盖，赶忙去拉林阳的手，可林阳眼里的厌恶不像是假的。
“瑶瑶，你是来看我的吗？我头好痛。”林阳一脸委屈的看着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病房里诡异的氛围。
我看着眼前乱做一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手里的离婚协议书不知要怎么开口。
“林阳，你今年几岁？”
我身边医生的适时开口打断这场闹剧。
“十九。”林阳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
医生听后，眉头更皱了，低头在本子上打了个叉。
“姐姐，你怎么不讲话，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气了吗？”
姐姐？
这个称呼林阳有多久没有叫过我了？
很多年了。
10
我比林阳大五岁。
第一次见到林阳的时候，他十七岁，被林家刚刚从乡下找回来。
听说管家找到他那天，快递员整满村的寻他。
Q大的录取通知书必须本人接收。
可彼时，他正在田里割草，顶着毒辣的太阳，一个人背着竹篓，纤瘦的少年。
这样的场面让老管家看的潸然泪下，连忙给林父林母打电话，林家有望了。
其实不怪管家这么激动，毕竟林家现在的假少爷实在纨绔。
明明林家也是按照接班人来培养的林正，可他实在一身匪气，纨绔至极。
林正当年抓着蛤蟆、蚯蚓，往我衣服里塞，初中的时候就知道偷看我洗澡，十七岁在少管所呆了一年，林父本来要送他出国的。
谁知打开电视却看见高考状元的照片，怎么看怎么亲切。
当即叫手下去查。
这不查不知道，竟真让老爷子猜中了，林正不是他的种。
当年保姆怀孕遭遇难产，他好心给让医院给升级病房，却不想当天自己老婆生下的孩子遭遇了偷梁换柱。
当即怒极攻心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说什么都要把孩子认回来。
相比林正，林阳的人生就是那样的凄惨，三岁时保姆死了，七岁时父亲脑溢血，从此全靠他养起这个家，是远近闻名的孝子，街坊邻居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11
少年第一次坐上那样好的车，也是第一次离开那座困扰半生的小城。
对于林阳的到来，我无比欣喜。
因为这意味着我与林正家族联姻的结束。
父母口中的娃娃亲，成为了这些年的噩梦，他们无法想象把我嫁给林正，却又需要林家拯救陈家那危在旦夕的公司。
耗了这么多年，总算结果是好的。
林阳回来了。
站在门口的林阳，不敢进门，而老爷子当时还在二楼插着管子。
林母亲切的呼唤更是让他脸红。
一顿寒暄过后，也没人注意少年风尘仆仆的裤脚，和鞋边的泥泞。
我留意了一下他的鞋码，从我哥的鞋柜里拿了一双崭新的球鞋，放在他眼前。
他抬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声音清咧：“谢谢姐姐。”
……
12
林阳的归来让林正这些年的狂妄变成了笑话。
他从少管所出来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我家，找到我，揪着我的头发问：“你们都喜欢极了那个乡巴佬是吧，乡巴佬对你好吗？陈瑶，你说话，是不是你爸妈也改变主意了？你要嫁给别人了？”
“好呀，我家那两个老货觉得我不是他们的种，林阳优秀是他们的基因问题，我的亲爸又觉得林阳这么优秀是他教育的好，那我呢？”
“你拿着最好的教育资源，打出最烂的牌，还有脸和你弟弟比？”
林父话还没说完，林正就掏出刀架在我脖子上。
“行，没人要我是吧，没人要我我也不活了，死我也要找一个垫背的！”
我恰巧就是那个倒霉的。
他手里的刀开过刃，最开始大家都以为林正是在吓唬人，可看着我脖子上清晰的血痕，所有人都慌了。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一刀捅死她，你现在立刻转五百万到我卡上，听到没有！我他妈要出国，给我定一张最快的飞机票。”
那天所有人都害怕的往后退，只有林阳冲上来夺刀。
可林正是下了决心的，一连划了林阳胳膊上十几个口子，和林阳在地上拼命。
最后还是警察来得及时，结束了这场闹剧。
最后林正满十八，被逮住判刑，而林阳一身伤痕躺在血泊之中，上救护车前还在拉着我的手说：“姐姐别怕。”
13
这一句姐姐别怕，我信了好多年，他也做到了好多年。
相识十几年，最开始是我家败落了，后来林家也破产。
房子被法院拍卖，我们两个刚结婚的时候身上背了三千万的债务。
这三千万对曾经的陈家林家来说，屁都不是。
可对于刚结婚，刚出社会的林阳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最难的那几年，我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饰品都卖了，和林阳每天打两份工，白天去写字楼上班，晚上兼职写稿，跑外卖。
北城的冬天很冷，当时我们依偎在出租房里，畅想着以后。
“会好的姐姐，你相信我，以后你的包包我会给你提到装不下，衣服买到家里挂不下。”
我当时笑着说他是小孩，可是后来两年内他一跃又称为商业新贵，市场不景气时又碰到泰宇集团兼并，他顺理成章的成了泰宇最年轻的副总裁。
好起来的那天，他高兴的抱着我，说终于能给我一个稳定的家了。
他说，我陪着他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这辈子认定我了，绝对不会让我输。
可显然，男人的话不可信。
在他顶天立地发完誓的第七年，他变得同我认识的虽有男人一样不忠诚。
他对我很好，不会缺我金钱，每个月再忙也会抽出固定时间陪我。
可他又有了沈棠晓。
沈棠晓的出现，让我这十二年变成了笑话。
当年落魄时，有多少人曾向我伸出手，只要我愿意，我就不会陪着他过地狱般的几年。
可林阳用实际告诉我陪一个男孩长大，是错误的。
14
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让十九岁的林阳松口，签了那份协议。
最后只好放在他手里一份，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还我自由。走出医院还没有十分钟，手机里就都是林阳打过来的未接电话。
可心已经死了，即便他失忆，我仍对他厌恶的要命。
脏了就是脏了，这十二年我送你了。
鲁倩见我心情实在不好，便提议带我去酒吧玩玩，认识一点新人。
我连连摇头却还是躲不过她的生拉硬拽。
坐在卡位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男女热舞，只觉得热闹。
“来，你坐瑶姐这边，你、坐那边，还有你也别闲着，给瑶姐剥个水果，那边那个，扭一个。”
鲁倩不知道从哪叫过来的一群男模，看起来很嫩，其中还有两个神似林阳年轻的时候。
“阿瑶，你的生活太寡淡了，我都说了不让你那么早结婚，不让你那么早结婚。外面有这么多好玩的，何必一棵树上吊死，你要是真的觉得林阳好，那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个菀菀类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两个。”
说着，她就把手放在了旁边小伙子的手上，另一只手还不忘了指挥。
我身旁的弟弟不知道怎么了，脸色潮红的往我身上贴，这一幕正巧被赶来的林阳和沈棠晓撞个正着。
15
林阳震惊的看着我，久久不能回神，他似乎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直到沈棠晓出现，她来到酒吧时，见到这个场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总，嫂子是这样的，咱们眼不见为静，跟我回去吧，晓晓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沈棠晓像是忘了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被甩在地上的狼狈不堪。
而今依旧热情不减。
林阳失魂落魄的看着我，全然没有理会沈棠晓在说什么。
只是眼角微红，看着我的眼神有愤怒，也有不解，独独没有怨恨。
我拿起桌上的酒，笑着和旁边的弟弟碰杯。
对他，我看一眼都嫌脏。
可鲁倩是个暴脾气，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朝着林阳扔了过去。
曾经那个让我发现他们猫腻的导火索，而今成了林阳出轨最有力的证据。
视频一遍遍播放他和沈棠晓激情热吻的画面，不断刺激着现在的林阳。
他颤抖着跪在地上，捡起手机，一遍遍的看着，最终还是忍不住。
瘫坐在地上，不断干呕。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这视频是谁拍的！这肯定不是真的！”
“阿瑶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这样的，就算全天下的人会骗你，我也不会的！”
“阿瑶，你知道的啊，我爱你，你说过会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的！为什么会这样的……”
林阳瘫在地上喃喃自语，分不清今夕何夕。
看到林阳的眼泪，我突然有些恍惚，想到那年盛夏，少年骑着单车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到我面前。
小心翼翼的问我可不可以在一起。
我同意的那一刻，他也曾流过泪。
十几年过去，一切都是物是人非罢了。
我抿了抿嘴，开口打断林阳的崩溃：
“我没有食言，你毕业的第二年我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为我们贺喜，我以为我们会恩爱一生，不离不弃，可是林阳，机会给你了，是你不珍惜。”
“如果发誓有用的话，林阳，那你亏欠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我指着他身后的沈棠晓道：“你就没对她发过誓吗？那天在酒店的时候，我打了你二十二个巴掌，可你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打完了吗，晓晓在害怕’，无论你记不记得，承认吧林阳，三十四岁的你就是变心了。”
“不！”
我没有听身后林阳撕心裂肺的叫喊。
只是回想人生无常，前几个月还愿意为沈棠晓付出生命的林阳，在车祸后却忘记了她的存在。
或许十九岁的林阳是无辜的。
失去记忆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十五年后他会这样对我。
16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阳虽然没有签离婚协议和财产划分，但也基本默认了净身出户。
家里的房子是我在住，可今晚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熟睡之中，房门的锁被打开。
我睡眠很浅，轻微的响动就能吵醒我。
可意识到，有危险的时候还是晚了，慌乱之中，我不知道打通了谁的电话，手机就被眼前的黑衣人抢走。
二话不说的绑住了我的手脚，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你不要乱来！”
“这个小区的监控到处都有，不出两个小时警察就会到！”
我不断的试图和眼前的男人谈判，可听到我说的男人却不屑的冷哼一声。
挣扎之中，我扯掉了男人的面罩。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出狱的林正。
“老子不要钱！蹲了十几年的牢，看见你和那个乡巴佬结婚了，我真是比死了都难受！”
“陈瑶，你本来是要嫁给我的！”
“你是我的！但是事已至此，你去死吧，老子现在什么都不要，我要你命！”
没来得及思考林正为什么刚出狱就能找到我现在的住址。
我就被死死按在满水的鱼缸里，几近窒息。
意识迷离之际，我一眼看见林阳从门外冲进来和林正厮打在一起。
记忆里的林阳忽然鲜活起来，可这一次，林阳没有这么幸运。
林正从腰上抽出刀，一下一下的捅在林阳身上。
17
警察到的时候，林阳身上全是血，呼气多进气少。
我成功获救，除了身上的一些擦伤，并无大碍。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林阳怕是回天乏术了。
沈棠晓姗姗来迟，在见到我安然无恙，而林阳濒死的情况下，她尖叫出声！
“啊！怎么会这样，林总！”
“林总，你！”
林阳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眼看着急救一波又一波生命体征还是回不来，医生也只好给我们最后的告别时间。
我慢慢的走到林阳身边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瑶瑶……”
他的声音已经断断续续，我俯身听他最后的告别。
林阳的手很抖，上面全是血迹，他颤颤巍巍的拿出了兜里的一张纸。
“不许原谅我，也不要为我流一滴眼泪……阿瑶，不要哭，我去陪我们的孩子……”
“我不能陪在你的身旁，好歹可以陪在他的身旁。”
最后的最后，林阳看向沈棠晓，声音疲惫，喉咙里有血在不断溢出。
“对不起晓晓，但是我有陈瑶了，对不起……”
林阳说完这句话后，再没了声息。
沈棠晓再听到这句话后，发疯一般的扑向林阳上油余温的尸体。
“林阳，怎么会是你死呢？死的怎么会是你啊！”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没有陈瑶了，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是你资助我上完大学，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走到你的身边，一步步走到你的心里，凭什么！”
“林阳你醒醒！”
可任她怎么吵闹，林阳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而沈棠晓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路了。
是他告诉林正我家的住址，是她从林阳身上拿了家里的钥匙给到林正。
事已至此，等待沈棠晓的，是无尽的牢狱生活。
18
林阳下葬的那天，我在众人离去后，远远的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
恨吗？
不恨了，也不再问为什么，因为人就是会变的。
任少年情谊，任多年陪伴，也未必抵得过新欢。
至此，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我要去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