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橪进了屋,屋子里静悄悄的。
唯真并没有在家。
夜幕完全降下来,唯真才从计算所回来。
餐桌上,萧橪做了一桌子菜。两人见到对方,都没有太多诧异。仿佛这半个月的冷战,只是一次寻常的拌嘴。
“你今天中午没吃饭,多吃点。”萧橪替她摆好筷子。
唯真看了看他,没说话。
萧橪走上前来拉她的手。唯真别过身去,冷淡地说。
“我吃不下。”
萧橪的手微微有些抖,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哀楚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无可奈何。
“两个人在一起,谁爱得多,谁就输了。这一局我输了,我认输。”
唯真不为所动。
萧橪恻恻地低声说,“唯真,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他把戒指拿出来,拉她的手,想给她戴上。两周不见,她又清瘦了很多。他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又轻又薄,一撒手就要飞走。萧橪心中又心疼又懊悔,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答应了嫁给我,不要反悔可以吗?”
唯真把手指缩回去,萧橪呆住了,捧着她的手,只觉得一道电流从指尖劈到了心窝,电流烧灼过的地方一路鲜血地痛了下来。
他颤声问她,“你就这样恨我?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唯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萧橪只觉得委屈极了,“那天我是说了过头的话,我错了。我认错,你打我骂我都好。为什么要做得这样绝?”
“讲道理,是你先悔婚的好不好?”
“我?”
萧橪愣住了,下一秒他醒悟过来,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口,他的婚戒,那枚银色的指环坠在黑色的皮绳上,端端正正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萧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没有悔婚。我手肿了,戴不上。”
他的眼亮炯炯地盯着她,生怕唯真不相信自己。唯真从他敞开的领口看过去,他的肌肉紧致饱满,锁骨清晰,戒指随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
他的手心有一道深黑色的痕迹,象是干涸的血痕。唯真心中一惊。
萧橪把手伸出来,手心是深且扭曲的一道血痕。唯真情不自禁抓住他摊开的手。他看得出来她的担心,这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他把手蜷起来,握住她的手,暖暖地一笑。
“不疼。”
唯真眼里已有悔意,但还是不肯原谅他。她咬着唇,轻声说,
“那也不是你投怀送抱的理由。”
萧橪的唇轻轻咧开了,唯真果然一直关注着自己,他有点小得意。
“我对谁投怀送抱了?”
“男女都有。”唯真恨恨的。
萧橪噗嗤笑了一声,看来连小罗和自己试镜头的场景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他又转念一想,唯真要看监控,未必去到现场,以她的技术实力,她大可以远程调取监控视频。
昨晚自己一心只想着逼她出来和自己见面,却没有想到这一层,白白演了多余地戏,甚至后来喝醉了酒,方寸大乱,更是不应该。他心中只觉得惭愧万分。
他红着脸,低低的道歉,
“对不起。”
他不说对不起还好,一说对不起,唯真眼中的惊惶又是一跳。
萧橪猛然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他赶紧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一边吻,一边急急地分辩。
“是借位,是镜头借位。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发誓。我要是碰了别的女人,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谁要听你这些赌咒发誓的。”
唯真冷下脸,想抽回手,他却吻住不放,抬起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萧橪心中到底是有些得意,自己精心设计的监控视频看来起了作用。现在的唯真可是明明白白地在吃醋,也算是帅哥小小地扳回了一些颜面。
不过她脾气这么硬,一上来就要决绝地退婚。也让他有些后怕。自己一向觉得自己有超越年龄的稳重通透,却还是太不成熟了。
唯真想了想,当时走廊两端确实分别有一个摄像头,自己只看了一个画面,另外一个摄像头一直是黑屏。还真有可能是借位。他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眼底藏不住的得意,想来确实是他处心积虑设的局。自己应该是被他算计了。
唯真冷哼了一声,端凝不动。
萧橪求饶,“老婆,昨天我急疯了,我怕你不找我了,我就想逼你出来和我见面。是我糊涂,你没那么Drama,我早就该直接回家的。原谅我好吗?”
萧橪把她的手放下,又掏出戒指来给她戴上。这一次唯真没有挣扎。
萧橪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他捧起她的手,欣赏了一会儿,又痴痴地用唇搽着她指间那枚银色小环,一脸满足。
唯真看着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
他把她搂进怀里,轻轻地吻她的发,“我错了,宝贝儿,我道歉。可是那天你也欺负我了。欺负我,你还哭什么?”
唯真忽然哭出了声音。“我找过你,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让我找的。”
萧橪心中悔痛不已,他慌乱地用手去抹她的眼泪。
“老婆,别哭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我晕了头,我瞎说的。”
“我该死,我该死!”他口不择言。
唯真看着他,眼泪又滚滚地流下来。
唯真自己也觉得诧异。这两周自己人前人后流了太多的眼泪,以前她可从没有过这么多眼泪。包括离婚也仅仅是淡淡的哀伤而已。
她清楚萧橪有理由生自己气。那天在学校自己行事确实过于武断了,这两周她检讨了很多次,可是现在看到他,她心中就有一股忍不住的委屈,虽然她知道这并没有道理。
萧橪把唇附在她的耳边,哀哀地求她,“老婆,别生我气了。以后你做什么我都同意。我什么都同意。好不好?”
唯真哭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
萧橪一叠连声地哄她,他觉得自己毫无原则。但她那么固执,自己又有什么办法。他不想同意她的每一个冒险,可是他已经没法儿理性。
“宝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要拒绝我,戒指不要退回来。永远不要退回来,我们不分开。老婆。”
他慌乱地吻向她。嘴里咸咸的,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自己的。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乱糟糟热烘烘的,而她却是他的甘泉,他只想和她抱在一起,一同融为水,揉成泥,化为灰烬。不管地老天荒,他要和她成为一体。
卧室里,唯真躺在萧橪的怀里,轻轻抚着他手心的伤痕。
“还疼吗?”
“不疼,没有那天心疼得那么厉害。”
唯真十分后悔,自己答应和机构合作之前,确实应该和萧橪商量一下。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们是夫妻,要共进退。
她轻轻地抬起他的手,往他掌心里一口一口地吹着气。
“以后别那么傻。木头那么厚,你拿着改锥死命拧,万一控制不住力道呢,很容易受伤的。”
萧橪忽然醒悟,“那套电动工具是你寄给我的?”
唯真勉强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居然是她!这说明她已经到过他俩的新家了!说不定他在花园干活的时候,她就在篱笆外盯着自己。萧橪开心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床垫、床单什么的当然也是她寄给自己的,难怪他还奇怪小高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细腻。
原来她一直关心着自己!她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离开他!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捧起她的脸一阵热吻。
忽然萧橪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我都把手机放到小高那里了。你还有什么黑科技?”
“你是不是傻?合同都寄到家里了。我当然知道地址。”
唯真笑着看着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萧橪,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老婆,咱们的新家你喜欢吗?房子?位置?还有院子?你都喜欢吗?”他兴奋地抱着她的双臂,恨不得又跳又叫。
“喜欢。都喜欢。”
“太好了,房间我都规划好了,家具也都订了。以后我们生好多孩子。我们住一辈子。不行,不能生太多。你身体吃不消,生一个就够了。”
萧橪一口气也没歇,吐出了一大串。
唯真忍俊不禁。
萧橪想了想,忽然又变成了好奇宝宝。
“不对,合同上虽然有地址,你是什么时候肯定我在那儿的?我不相信你只是按照地址去找,然后碰巧遇到我在院子里。”
唯真没想到萧橪反应这么快,她眨了眨眼,本来不想告诉他,但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其实第一天我去找小高之后,我就知道你在哪儿了。”
小高当时的怀疑是正确的。她确实跟踪了他,只是她不用监听他的电话,他给了她电话号码之后,她自然也知道了他的行动轨迹。那天她等小高在胡同深处打完电话离开之后,也到了那个公共电话摊,轻易地拿到了萧橪的新号码。
“哎。”萧橪挫败地叫叹了一声,抱着她又摔到床上,当然他不忘把自己垫在她身下。他和小高两个大男人还是没能算计得过她,难怪她一直沉得住气,他的行踪她一早就了如指掌,自己和她斗真是太难赢一回了。
“完了,以后我会被老婆吃得死死的。”萧橪幽怨地说。
唯真拨弄着他胸前的戒指。“好啦,别生气啦。我会宠着你的。”
萧橪哭笑不得,揉乱了她的短发。
他又想起来一件事,有些严肃地问:
“今天下午,你去哪儿了?”
唯真收了笑。
“我刚从计算所回来。我找到姚远藏在神经网络里的私钥了。我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自行解密。”
“你都拿到私钥了,为什么不自己解密?”萧橪有些奇怪。
唯真立起身子,让自己和他面对面,“因为我不想接触加密信息。”
她当然知道姚远在被带走调查之前传给方院士的消息肯定有重大的意义。她不知道那段信息里面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是自己一旦涉及,极有可能真的如萧橪所说,再也脱不开干系。
姚远的安危她很在意,所以她向宁主任第一时间汇报,让机构强力介入。集体的力量要比她个人大得多,她很安心。
她的未来要和萧橪在一起。萧橪是公众人物。她不可能既是他的妻子,又从事涉密工作。
萧橪当然能懂她这话的意思,他心中一暖,再也说不出什么。他把她往自己怀里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唯真,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唯真点点头。
“老婆,以后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我只要求你有决定的时候一定先通知我一声。我好有个思想准备。”
他顿了一顿,“无论你是为了姚远。还是其他什么人,我都无条件地支持你。”
她用手捂住他。
“没有人在我心目中,比你更重要。我以后无论做什么决定,一定会先和你商量的。我是你的妻子。”
萧橪憋不住地笑了,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做我的妻子,口惠而实不至可不行。”
第二天清晨,唯真还在睡梦中,萧橪已经不依不饶地要她起身。
“起来,咱们去领证。”
“这么早。”唯真揉了揉要断了的腰,不满地看着闹钟。闹钟上还有日历。
唯真看了看日子,13号,星期五。有些疑惑地说,“橪,今天这个日子结婚好吗?”
“好,有什么不好的,你讲点科学好不好,赶紧去把婚结了是正经。”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急,唯真点点头。
他们出门太早,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北方夏日的清晨甚至有些微凉,天空是淡淡的鸭蛋青。萧橪和唯真并排走还没有苏醒的城市大街上。晨风吹过来。他替她把连帽衫的帽子兜在头上,用身体替她挡着风。他站在她身边,唯真又有那种落在陆地上的感觉。
沧海横流,斗转星移。此生三十余年,唯有他,成为了她的陆地,她幸福的具体。
她偷眼看了一眼他斧钺刀削的面容,心中竟然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曾经起过推开他的念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自己该是有多傻,要离开这样爱着自己的他。
萧橪根本无心看路,他的视线一直黏在唯真身上,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他们住在市中心,民政局离这里只有两站地。他俩慢悠悠地一路晃过去,民政局应该都还没有开门。
现在,他和她手拉着手,轻轻摇晃着,活脱脱一对儿压马路的小情侣。他们要这样走完一生。
忽然,唯真站住了,萧橪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远远的民政局的台阶上立着一个笔直的身影,一袭黑衣。
萧橪的血液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