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择道：“东山回来了，现在在负责管理各种材料，有什么需要或者疑虑，可以直接去二房家里找他。”
许春来略显高兴地点点头，“他回来得还挺快。”
“是，二叔给他电话，也就几天的功夫，你也清楚，他怕二叔。”
工地上工期紧，他们自上次砖料出问题的事情后，已有大半个月没有像今天一样，呆在一起说话。
许春来抬眼间看见谭择不做平常稍宽松些的打扮，也和她一样穿着长裤长袖上衣，带着劳保手套，手里拿着一柄不知道从哪寻来的铲刀。
谭择还在说话：“我已经拜托过家里的人，让他们沿着道来镇周边县乡寻找一番，有没有真正会做砖雕和石雕的人。”
“之前倒也有人登门过来，但是我看了他的手艺，很不尽人意，一个蟹戏荷花，也做得一般。我倒是问了那位齐工，可惜他那里也没有做这些的——”
许春来始终不说话，眼落到男人的手套上。他止了话声，寻见许春来的目光，便也看向自己的手。
“怎么，我的手上有东西？”
谭择说完，许春来才微微摇头，接上他的话道：“我听齐哥说过了，但是这些手艺人不好找，这几年仿古建筑的难度也跟着下去了，所以做这个的人更少了。”
“嗯。”
谭择还是无法忽略自己在听到许春来提到齐揭阳的时候用了一个哥字，就好像以前有什么专属于他的名词，被别人用掉了。也的确是这样，除了他，之前许春来喊二房、三房乃至五房的，都是直呼其名的。
这其中谭择也的确发挥了些作用，潜移默化许春来的习惯。
五岁的小宝懂什么？
她哥哥当时才七岁，就已经是个独占欲很强的小孩，哄着妹妹道：“小宝，你有几个哥哥？”
许春来就笨笨呆呆地屈起手指开始盘算，她那年因为在老宅里误入隔层墙的原因吸了瘴气，脑子很是转不过来弯。
谭择就道：“面前有几个？”
“一个。”这个许春来会算。
谭择混淆说话顺序道：“对，你就一个哥哥，所以你只喊我哥哥，对不对。”
许春来没转过弯来，傻乎乎点头。
她以后也喊了谭择很多年哥哥，也只喊谭择哥哥。喊别人哥只是件小事罢了，但是这大半个月下来，谭择有时候走到这边来，看到许春来言笑晏晏，同那位齐工说话，一起做工。
这件小事就会变成大事。
他总别扭这件事，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别扭这件事。而且之前周秋澜也和他说了，一直以为是谭择鼓励许春来，所以后者才会选择这个专业。
他想做点什么，证明这件事，就像那个可以和许春来一起工作，鼓励她、给她提供位置的齐揭阳一样。
谭择明白，自己这是嫉妒。
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懂得他此刻的心境。男人开口道：“看你们做了这么多天，我也想试试。”
许春来下意识轻轻地“啊”了一声。
她没有想到谭择会下工地，准确来说和他们一起参与施工。就算之前谭择会下工地，那也是建筑工地，像他们作为公司高层的建筑设计师，又不用亲自爬起来打灰。
而且在此之前，许春来也没有听过谭择下过仿古建筑工地。
谭恒异说了，异川建设公司回国，就是为了收拾秋来堂这个烂摊子，要许春来好好帮帮她哥。
所以——
现在有个沉重的问题摆在许春来面前，那就是，谭择他，会干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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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谭择不仅不会干，到头来还倒添乱。他第二天就只能躺在床上，还得许春来去看望他。
女孩不禁回想起大二的时候被当时的老师顺手塞进了一个古建筑项目帮忙。那是一处刚发掘出来的考古工地，里面找到了令人赞叹的地基雏形。
是当年考古界响亮的一次发掘。
也是许春来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她第一天咬牙坚持在工地上帮忙处理木构件，趴在地上按照探方位置标记，下午的时候就觉得头昏眼花。
第二天便全身都痛，哪里都抬不起来，动左手左半边身体疼，动右手右半边身体疼，两条腿不用动，因为都疼，疼到没办法走路。最疼的是腰的位置，因为弯下去又抬起来太多次，还来回搬运重物，所以痛得就算不动，也感觉腰椎那截骨头是疼的。
现在这种疼痛感转移到了谭择身上。
男人浑身痛到要命，还要咬牙硬撑状似无事，最后还是早上吃饭的时候孟蝶多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才发现他后背上都是痛出来的冷汗。
“所以你...也像我今天这样？”
听到许春来提起第一次下工地的事情，躺在床上的谭择终于不再硬撑着，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哪里痛。
许春来一边自然地掀开他后背下摆，一边打开药油瓶子：“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可是老师推荐去那个工地的，到时候搞砸了，老师不说我就怪了。”
刚才饭还没有吃完，谭择就被孟蝶赶回床上躺着，许春来不放心，打了个电话和齐揭阳说一声自己会晚点到，掏出自己行李箱的药油就熟门熟路地进了谭择的房间。
至于现在怎么发展到她亲手给谭择擦药油——
“那一定很苦吧。”
谭择脸靠枕头，闷闷道。
对，就是为了这句话，许春来心头一酸，她就是想听谭择说这句话，问问她，春来，苦不苦，难不难。
因为所有人都不支持她从事这个行业，她失去了叫苦叫累的权利，一旦叫苦、一旦说累，其他人就会立刻拿这个作为理由，让她离开这个行业。
许春来把药油倒到谭择的背上，然后伸手上去缓慢地贴着男人白皙的后背与腰。他其实是锻炼的，腰肢摸起来是硬的，也有腹肌。但是昨天许春来使了个心眼。
特意给谭择多折腾了点活。
谭择又道：“之前...之前从来没有听你讲过在工地上有多不容易...我有时候会想，你是真的不怕痛，还是没有那么痛。”
但怎么可能有不痛的呢？
“一开始拉锯子锯木头的时候，我用的是现代的那种塑料锯，那个不好用，拉了一天，胳膊酸得要命，晚上吃饭的时候手都抖——”
“后来周秋澜就用学校的材料帮大家都做了木锯，还是很痛，拉起来的时候感觉都要疯了，我还被线锯割伤过手。”
她无需说苦，因为苦是说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