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傻丫死了,傻丫是被毒死的。
(二)
无论是生活、剧情还是故事,一旦主角陨落,那么整个叙述便告终结。傻丫,这个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同样也是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却终究未能逃脱命运的安排。更准确地说,她无法摆脱人类的无知与落后,以及人类的罪恶。
这一切发生在那个恐怖的夜晚。
自从吴在富去世后,万昌家便不再安宁。吴在富的亡魂似乎时常在家中徘徊,而他的妻子变得疯疯癫癫,这使得万昌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异常。他整日无所事事,将家中稍有价值的物品变卖,换来的钱则用来买酒,醉酒后便沉沉睡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自己的妻子,也失去了那份欲望,因为酒精让他对女人失去了兴趣。
在某个夜晚,万昌酒意浓重,醉意朦胧至深夜,感到口渴难耐,便起身去寻找水源。他没有点亮灯火,而是摸黑走向厨房,随手舀起一瓢冷水一饮而尽。
喝完水后,万昌打了个饱嗝,放下水瓢,伸了个懒腰,随即又打了个嗝,摸索着向厕所走去。夜色如墨,四周一片漆黑,连门口竹林中偶尔传来的猫头鹰哀鸣声也难以辨识。厕所里,一只熟睡的猪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响亮的屁声,万昌又打了个嗝。
解决完生理需求后,万昌打了个冷颤。他没有选择穿过院子,而是沿着墙壁摸索前行。走了一段路后,他正要转身伸手去摸索另一面墙壁时,被脚下某个物体绊倒了。他整个人跌落在一个既温暖又柔软的物体上,万昌意识到自己压在了某物之上,但他却记不起这里究竟有什么。对于傻丫来说,这个地方的记忆是模糊的,万昌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却意外地按在了傻丫身上,那柔软中带着些许结实的触感让他感到些许舒适。尽管压着的那只手想要多停留片刻,但另一只手已经支撑起身体,那只手也只能无奈地离开。离开的手或许无足轻重,但离开的人却遇到了麻烦。
的确,手的感觉是一种感官输入,通过感官传递至大脑,经过分析形成潜意识。这种潜在的意识在特定环境下会驱使人的行为,将原本的想法转化为现实。
万昌最终还是离开了,回到了屋内。酒精的作用让他忘记了一些本该记得的事情,包括刚才压住的是什么,那个软硬适中的物体又是什么。实际上,更准确地说,那不是遗忘,因为他从未真正记住过。记住的东西又怎会遗忘呢?
回到屋里后,万昌是想起点什么来的,但他什么也没想起,他就躺下睡觉了,可躺下后又睡不着。
(三)
数日后,吴在富的妻子以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归来。她离开时便是如此,归来亦然。无人知晓她何时离去,归来时亦无人关心。对万昌而言,他宁愿她就此消失,以免心生烦恼,还省下几碗米饭。至于外人,他们遵循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原则,对她的境遇漠不关心。即便是心地善良的老人,也只能叹息,认为无论在哪里,烦恼都是相同的。
或许只有傻丫与她之间存在着某种生命信息的联系,一种缘分,一种情感的纽带。正是这种联系,让傻丫与这个疯女人之间,维系着一种难以割舍的生命联系。
的确,每当疯婆子回到家中,见到傻丫便开始哭泣,呼唤着“儿啊,女啊,天啊,菩萨啊”。而每当她哭泣时,傻丫便在旁边咯咯地傻笑。这种傻笑,并非出于快乐——尽管傻丫高兴时也会傻笑——但这种笑比哭泣更让人心痛。傻丫的笑,是人世间的一种悲凉,源于命运的安排。谁能理解这笑声背后的幸福与苦楚呢?
一个疯婆子,她的世界在黑白之间摇摆;一个傻丫,她的世界在存在与虚无之间徘徊。活着,便是存在;死去,便是虚无,其他一切皆无。
世间之事,难以探究其因果。因非绝对之因,果非绝对之果。若非疯子,何来傻丫?若非愚昧,怎会有傻丫?生命在其中,似乎是一种难以达成的终极目标。
(四)
两个月后,吴在富的女人再次归来。她依旧哭泣着呼唤傻丫,似乎除了这,她别无他事。一个失去伴侣的疯老婆子,她的生命似乎只剩下了傻丫。当然,她哭泣,因为除了哭泣,她似乎别无选择。
然而,这一次,她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疯狂。她开始挑水,就像她未发疯时一样。旁人见状,以为她已经恢复理智,不再疯癫,于是对她报以微笑,她也回以微笑。
水挑回家后,她又去寻找柴火,表现得完全像个正常人,没有丝毫疯态。柴火找回来后,她生火煮水。
万昌一大早就外出鬼混,而他的女人则一大早就去田里劳作。家中常常只剩下几个孩子,他们哭喊着寻找父母,但最终也安静下来。
万昌家的房屋因为有了火焰而显得生机勃勃,族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个疯婆子似乎终于恢复了理智。
水煮沸后,她将水舀进那只大木盆里,又加了几瓢冷水,用手试了试水温。没人知道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但盆里的热水显然不是用来洗衣就是用来洗澡。按常理推断,既然不是洗衣,那便是洗澡。看样子,她也不是为自己洗澡。没错,她是在帮傻丫洗澡。傻丫已经三十多岁了,对她来说,洗澡会是怎样一种体验呢?自从她第一次穿上衣服开始,我的朋友们,你们应该还记得傻丫第一次穿衣服的情景,我想那是一个不应该被遗忘的记忆。
自从穿上衣服后,她身上的东西似乎都是自己掉下来的,从不需要清洗,她也完全不关心。不关心的事物自然无需打理。对她而言,洗澡会是怎样一种概念呢?
吴在富的女人,作为一个母亲,即使精神失常,也会在清醒的时刻,因为爱与痛,感受到这个生命在她情感中的消失。现在,尽管她不正常,但这个生命曾经在她记忆中诞生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本应是天真可爱的,却变成了一个老憨包。也许在那无情的愚昧风俗和可悲的命运下,这个不该被忘记的记忆被磨灭了。然而,又有谁知道,在她精神失常之后,她却记住了这个可怜的符号,为什么能记住呢?因为作为母亲,因为那是生命的情结。
水盛满后,她转身回到屋内寻找衣物。她找到了新衣,那是专为新娘准备的,即女子出嫁时所穿的服饰。同时,她还找到了两朵用红布扎成的花,这是新娘在婚礼上佩戴的装饰。此外,她还翻出了一具用稻草扎成的草人,这原本是吴在富去世时用来驱邪的。旁人无法理解她的意图,但似乎也无需深究。
“我的孩子,上天让你受尽了苦难。”疯婆子盛好水,找到衣物后,轻声说道。
傻丫只是傻笑,对疯婆子的话置若罔闻。
“娘会好好照顾你的,来吧,我帮你把身上的污垢洗净,洗完后,我就把你嫁出去,嫁人后你就能穿上新衣服了。”疯婆子继续对傻丫说。
傻丫依旧不理会,却很顺从。疯婆子牵着她的手,她便乖乖地跟着来到了澡盆边。
阳光明媚,天气温暖,疯婆子轻而易举地脱下了傻丫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衫。
赤裸的傻丫又开始咯咯地笑,她似乎在重温童年的感觉,或许并非如此,因为她的童年并不值得怀念。也许她是在嘲笑自己的容貌,或许是在用笑声代替那声仰天长叹“老天爷”,又或许是在嘲讽那些无情的命运。
傻丫坐在澡盆里,她不懂得什么叫羞耻,而且即便是正常人在沐浴时,也难免会露出各种表情。她任由母亲为她清洗。
吴在富的女人抓起一把把的碱灰,撒在傻丫的头上,然后用水淋湿。等碱灰与汗水混合后,便能洗去那些凝结的污垢。水从清澈变得浑浊,再由浑浊转为黑色,最后变得黏稠,然后换水。水本身是洁净的,但人却能使之变得污浊。经过五次换水,傻丫终于显得干净了,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洗净后的傻丫看起来不再像之前的自己,盆中的水清澈见底,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和面容。她凝视了许久,然后又开始傻笑,笑到泪水滑落,滴入水中。她的母亲清晰地听到了泪水落入水中的声音,那声音在心中回响,在命运中回响,在虚无中回响……
沐浴完毕。
吴在富的女人为傻丫穿上了嫁衣,这是她自己当年嫁给吴在富时的衣物,自从第一次穿过后,便再也没有穿过,依旧崭新。她还为傻丫穿上了红色的肚兜和红色的汗裤。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第一次使用这些女性的用品。
衣服穿好了。
傻丫变成了新娘。她为傻丫戴上了红花,也给草人戴了一朵。不应该说是戴,而应该是裹。然后她拉着傻丫在堂上按照婚礼的仪式,让草人和傻丫拜堂成亲,完成了婚礼,也算是把傻丫嫁了出去,实现了作为母亲最后的心愿。
这一切完成后,她抱着傻丫哭泣,哭完后,她语无伦次,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留下傻丫一个人呆呆地抱着草人。
发了一会儿呆后,她又带着草人回到了阳光下。那里才是她的归宿,那里才是她的生命所在。温暖的阳光让两朵红花显得更加红艳、更加无情。
疯疯癫癫的女人像正常人一样完成了这些仪式,然后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没人知道她接下来会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又变得疯狂。作为女人,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作为母亲,傻丫的母亲,在她潜在的生命本能中,她只能做到这些,这已经足够了。
是的,烧水给傻丫洗澡,为她换上新衣,这些都是正常的举动。当然,让傻丫和草人拜堂,这确实是疯人的行为,正常人不会这么做,但这也体现了作为母亲的苦心。
山里的农民,生儿育女才是生命的价值所在,这是最大的价值取向,也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核心价值。作为父母,如果看不到自己的儿女成家立业,这将是一生的牵挂。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要经历做儿女和做父母的过程,谁也离不开这种牵挂。一个疯女人,但她仍然是母亲。傻丫,作为她生命中最后的牵挂,她为傻丫洗澡,让傻丫完成婚礼,或许这样,即使有一天她出去了再也回不来,她也能安心了。
因为,即使是最凄惨命运的母亲,心中挂念的仍然是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
(五)
在同一天,
也就是吴在富的女人给傻丫洗过澡,举行过婚礼的那一天。
阳光温和,是个美好的日子。鸡公山上有两户人家为儿子办酒席,唢呐声哀婉动听,炮竹声为鸡公山增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
太阳无情地西沉,余晖依旧照耀着阴山。万昌带着满身酒气归来。
院坝里,傻丫戴着大红花,享受着夕阳的余温。今天的傻丫似乎有些发呆,她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或许她根本不懂得思考,或许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地发呆。发呆的傻丫显得更加傻气,带着一丝悲哀和凄凉。
万昌见到傻丫,起初以为认错了人,走近几步,揉了几次眼睛,边看边摇头。是的,今天的傻丫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或许他还是觉得看不清楚,又走近几步,确认是傻丫后,或许是酒精的作用,看清后便回屋睡觉去了。
收工时分,万昌的女人从山上劳作归来,她也见到了傻丫,却并不感到惊讶。她在回家的路上就听八婶儿说傻丫的母亲回来了,已经恢复正常,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知道傻丫是被她母亲变成这样的。
万昌的女人回家后,没有理会傻丫。傻丫也不需要照顾,她喂了牲口,煮了一锅带皮土豆,调了些盐水,加了几个辣椒,让孩子们吃了后去睡觉。孩子睡着后,她整理了她母亲以前睡的床,把傻丫从牛圈门口拉进来睡在上面,又为几个孩子补了破衣服,然后才去睡觉。
这晚,万昌又喝多了。半夜时分,酒意让他感到不适,起来找水喝。今晚没有月光,只有淡淡而忧郁的月色。万昌喝完水后,依旧去撒尿,在他上次摔倒的地方,他想起了些什么,那是坚硬而柔软的东西。是的,他想起了那个黑夜在他心中种下的罪恶。这一次,他看得清楚,也没有绊倒,但某种恶念在他心中膨胀。他想起了傻丫,想起了大红花,想起了鸡公山办喜酒的那小子今晚拥抱着的女人。已经走到门口的他停了下来。
罪恶在停下的那一瞬间,已经在理论上做好了准备。
万昌转身在牛圈门口寻找了一圈,却不见傻丫。下午的时候他还见过她,通常她就睡在这里,但人却不见了。他又去院坝里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又去灶门口的柴草堆上找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他感到失望,就像土匪进村却什么都没抢到一样,想要杀人或者放火烧房子。
找不到傻丫,他回到屋里,急切和失望让他想抽一袋烟。在烟袋里找了半天,剩下的烟只够抽一口。谁料点烟时用力过猛,烟全吹进了水里。放下烟锅,他骂了一句:“人的运气不顺,连拉屎都能遇到牛角蜂。”
骂完后,他站起来准备睡觉,但烟瘾被勾起,躺在床上哈欠连连,怎么也睡不着,越躺越清醒。他想到了吴在富生前可能留下的烟,又起床,只穿了一条汗裤,拿着烟锅,走向吴在富以前睡的房间。
为了找烟,万昌划了一根火柴。运气不错,就在吴在富以前睡的床边找到了烟。他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开始抽烟。
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屋内,万昌正抽着水烟,一明一灭地照亮了整间屋子。他抽完了两袋烟,正准备转身拿走剩下的烟丝,借着烟锅里的火光,隐约中,他看到了那朵大红花。猛吸一口烟,火光更亮了,看得更清楚,确定那是傻丫,他既高兴又害怕。在高兴与害怕之间,由于力量悬殊,万昌放下了烟筒,走向床边。
高兴战胜了害怕,罪恶发生了,悲剧也随之发生。
烟火熄灭了。
屋子里充满了浓浓的烟味,不抽烟的还会被呛住,傻丫咳嗽了两声,又开始睡了。
窗外,犹豫的阳光洒满大地,把世界弄得是可怜兮兮。
床上,烟火灭了后,借着窗子里进来的月光,看见一点,能依稀看见一些
万昌就这样把傻丫XX了。
被自家媳妇撞见。
“你杂种再碰她,明天我就去族里告去。”
万昌也知道利害关系,听女人这么一说,害怕了几分,拿了衣服回屋里睡觉了。
以后事情再也没发生了,也不去鬼混了,规规矩矩地在家里干活,也不骂他女人了。
谁料,几个月后,傻丫的肚子大了,这是万昌发现的,他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害怕了,还得去找他女人商量。
要不是一些事情的发生,傻丫差点做了母亲。
(六)
三个月后的某个夜晚,正是万昌发现傻丫腹部隆起的那晚。那晚,他没有独自占据一张床,而是悄悄地挪到了他的妻子身边,她误以为他又有那方面的需求。
“孩子的母亲,我犯了大错,可能会被族人处以极刑。孩子们这么多,如果我不在了,你得独自抚养他们长大。”万昌说道。
他的妻子听后感到震惊,一方面是因为万昌这么多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另一方面,得知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即将面临死亡,她也感到意外,因此她沉默不语。
“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你也清楚。现在一切都完了,那个傻瓜的肚子越来越大,迟早会被发现。被族里处死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已经无计可施,我只能等待死亡。只是,今后你将独自一人。”万昌继续说道。
“这都是你自作自受,活该。”万昌的妻子回答道。
尽管如此,女人的心总是复杂的。她虽然对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名正言顺的男人感到愤怒,但毕竟他是自己的丈夫。无论他多么恶劣,她还是希望他平安无事。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测,她将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个家需要一个男人,没有男人的家,似乎也难以维持。
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她必须消除那个可能给丈夫带来麻烦的因素。
就在那个夜晚,万昌夫妇在床上密谋着如何处理傻丫腹中的孩子。他们不敢公开讨论,只能自己想出一个土办法——使用耗子药。
是的,耗子药,既然能毒死老鼠,自然也能毒死人。他们计划只用一点点,确保不会毒死大人,只杀死腹中的孩子。可悲的是,愚昧就这样催生了罪恶。
耗子药准备好了,由万昌的妻子准备。她将药混入饭中,只放了一点点。然而,当万昌送饭时,他突然心生一计,认为傻丫活着只是白白消耗粮食,什么也不做,不如让她死去。于是,他在饭里又加了一包耗子药。第二天早上,当傻丫被发现时,她口吐白沫,身体已经冰冷,双眼凸出,死状极为痛苦,看起来非常恐怖。
傻丫死后,万昌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声称傻丫误食了他们用来毒老鼠的药。由于没有人去深究真相,这个说法也有人相信。毕竟,真相难以查明,傻丫的死也就无人问津,仿佛她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
傻丫的死亡,可怕的命运也随之终结。阴山依旧平静如初,死人的事时有发生,谁会关心这些?更何况,死去的只是一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