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看就要面临全国解放了,鸡公山和阴山,这里的一切在正清的心中正要改变,黎明的曙光就要来临,一张理想中的生活画面就要进入鸡公山和阴山。
路上,正清正带着部队赶往鸡公山和阴山,小月仍然有些神志不清,但正清一想到自己曾经的理想和信念马上就要实现,不管小月能不能清醒,仍然要带她到这里去看一看,因为这是他们一起的理想和信念,必须带她来看一看。
(二)
这是1949年到1951年间的某一时间,具体时间有待考证。也可能无法考证,因为记得这些事的人都死了,死人不可能说出时间,所以具体年限没人知道,估计就是其间,但不管怎么样,事实已发生了。发生了的事无法改变,即使没有时间的记录,它也仍然发生了,历史上有多少事情曾发生过,但都没有时间记录。
那年多雨,多雨的季节对农村来说,这是好年景,田里的水不用整夜去守,红薯埋在地下就能长出芽来,继续长出藤来,地下,红薯结得是又多又大,地里,苞谷也长得旺。
可是就是在这一年,端午节过后,刚忙完大春的人刚从田里上来,准备休息的时间里,天突然四十八度的高温烤了三天,接着又是下雨,三天过后,就是白天出一两个小时的太阳,天又开始布云下雨,晚上也下雨,雨下得不大,也下得不急,慢慢地下,但却在下。好像是老天爷故意这样做的一样。
雨一直下,也差不多二十天了,地里的庄稼长的是绿油油的,非常爱人,农民高兴,一高兴就唱。
“吃完谷子吃苞谷……”
好年景,好收成,好收成这就才是农民的希望和理想。
可是雨仍在下,河水往上涨。不是像洪水来那样涨,眼看就要淹到田地,鸡公山和阴山的族长带人在河边筑堤坝。鸡公山的族长是国清的小儿子正仁,阴山是世国,他们在河边指挥着,各顾各的,鸡公山不理阴山,阴山也不理鸡公山,他们仍带着祖宗的仇恨。
雨下了快30天的时候,山上到处在滚石头、垮山、塌方。鸡公山一老头上山找鸡枞时被山上滚下来的一个石头打死在山上,吓得两族的人都不敢上山。
每年的六月初一这一天,在鸡公山和阴山这一带的农民是不用进地干活。只管在家里煮饭吃就行了,因为他们说这天是地母娘娘的生日。
然而这一年的六月初一这天,天气放晴,骄阳似火,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突然出了这么一整天的太阳,当然是下地干活的好日子,地里早有一堆干不完的活,草该锄了,肥该追了。
吃完早饭,有人带头上山干活了,农民没闲得住的时候,加上地里活也搁下了一大堆,放不下心来闲,就是往年的这一天也会在家里干家里的活。今年不一样,天天下雨,出不了门,家里的活计早就做完了,而地里却有活没有做完,见有人带头上山干活,大家也就跟着上山干活了。这一次的太阳一直出到六月初六这天,按当地的习俗,这一天同样不能下地干活,六月初一的时候都上山干了,这天就不用忌了,同样上山干活。
六月初六过了,初七这天又开始下雨了,一整天的下,偶尔会有一天出一点昏昏的太阳,但这种天气很少,还是下雨,一直下到七月十三这天。河水涨得不像河水,像江水,路上,泥水淹过脚背,地变成了田。田变成了水塘。人早已出不去了,连猪草和牛草都相当艰难了,地里的活当然更干不成了。
家里有米,却不能吃生米。天天下雨,煮饭的柴是一个问题,家里的储备柴用完了,有人开始锯楼上的大料来烧,烧完后就把家里的桌、椅、板凳烧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七月十三这天,因为这天过后就出太阳了。
出太阳了得干活。大人进地干活,小孩儿放牛、放猪。
明火似的太阳烤了十天,地里的水分充足,苞谷一天一个样,都差不多起了喇叭口了,田里的稻谷也长得快,都差不多起鱼鳅肚了。
有一天,鸡公山的一群孩子上山放牛,放到中午时候,有一个名字叫牛天赎的小孩儿的一头牛不见了,他就去找牛,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于是小孩儿爬上山顶,在山顶上,小孩儿见着山顶上有一三米来宽的一条裂口,牛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小孩吓得哭了,连爬带滚地跑下山来,可跑到半山后,发现牛又从半山腰里出来。
当然,小孩子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人。这种事你会信吗?当然不信,大人还以为小孩子在冲磕子,当然不信他。
第二天,这小孩儿还是去放牛,仍然爬到山顶去看,这一次,他见这裂口比昨晚宽得多了。
同样,小孩儿回来后跟大人说了,仍然还是没有人相信他说的。
第三天,阴山也有孩子放牛娃上山发现了裂开了。回来还是告诉大人,可还是没人相信。
第四天,小孩还是回来告诉同样的事。
第五天,小孩儿没去放牛了,他独自一人离开了鸡公山,有人见他被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接走了,也有人说见他长了一对翅膀飞走了,就在当晚,厚厚的云层滚滚而来,如锅底一样扣在这个四面环山的井上,天还在擦黑,可已经黑得看不见亮了,大家都在家里关好窗子,撑好门,等着这场大雨的来临。
入夜时,雨来了,很大,像是天上涨洪水决了堤一样。
半夜过后点,雨更大了,雷声一个接一个,像是在咆哮,闪电一个接一个地闪,每闪一下,就能清晰地看见四周黑洞洞的山和一如锅底一样黑的天,像几张大口正扑向这儿。
咆哮的雷声仍然一个接一个,风卷着大雨滚入地下,雨声和雷声笼罩着鸡公山和阴山。
只听见咔嚓一声,似雷声非雷声,是西面的山裂了,整座山被切了一块,像一个满身肥肉的胖女人屁股坐下一样,然而气势却大了偌大倍,大河的罅口被堵住了,河里的水漫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面的山也裂开了,卷着泥土、山石、树木一起从阴山地头上劈头盖脸而下。
整个鸡公山和阴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
8月15日,这天是团圆的日子,正清带着小月提前赶到了鸡公山。
谁料,整个鸡公山和阴山在一片浓浓的雾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群乌鸦无休止的哀嚎声和空气中淡淡的尸腐味。
尾声
人没了,村子没了,一切都没了。理想没了,信念也没了,天地间,只有那傲然挺立的鸡公石立在那儿,像是要日天似的,矗立着,仍然是那么高大挺拔,雄壮奇伟,好像在坚守着什么,也好像是在等待。
石下,正清和小月正在叩拜着巨石,像两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在朝拜自己的信仰的圣物。
突然间,一阵飓风刮过,巨石倒了,傲立的巨石倒了,像一个快要断气的老人在等着远方的儿子回来看最后的一眼一样,看了一眼终于断气了。
倒下的鸡公石不是那么雄壮挺拔,高大奇伟了,躺在那儿,有些身不由己,有点无可奈何,有点可怜。永远也站不起来。
石下,是一片溶于精神、苦难、罪恶、悲剧的土地。
石头下,土地间的人,对于精神已死的人,活着已经是死人,理想和信念就这样溶于这块包含一切的生命的土地。
顷刻间,整个天地似乎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片空白和单调。
等待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