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陆一飞怎么会相信我死了。
在他心里，我不知躲在哪个乱七八糟的地方鬼混，根本不可能会死。
警察再次打来电话。
陆一飞无奈，决定去警局亲自证实那个男尸根本不是我。
确认我的信息没花陆一飞多少时间。
警察带着他来到了验尸房。
不锈钢解剖床上，被河水泡的发白的尸体安静地躺在上面。
脸部又肿又胀，五官变形扭曲。
哥哥明显松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告诉警察：
“这绝对不是我弟弟，陆一鸣怎么可能胖成这个样子。”
年轻的女法医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被害人在河里整整泡了7天，你觉得他还会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吗？”
女法医为我抱不平。
“难道面目全非，你就认不出自己的亲弟弟了吗？”
她的目光扫过陆一飞，眼中闪过抱怨和不满。
其实，她误解哥哥了，我的哥哥啊，他根本不想认我这个弟弟。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的右手突然滑落，手腕上的佛珠红手串撞在不锈钢上，断裂落地。
清脆的佛珠弹跳声在验尸房中回荡。
那是哥哥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当时他刚从爸爸朋友的公司离开，决定自己创业。
谈下第一单生意时，恰好赶上我的生日，他就送了我这条红手串。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当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鸣，这是我从寺里求来了的，能保平安。”
“我们兄弟俩，一定会越来越好。”
后来，他真的赚钱了，可我这个弟弟，却成了他口中的灾星。
9
陆一飞蹲在地上，想要捡起佛珠，指尖颤抖如风中残烛。
他紧紧地将佛珠攥在手心里，蹲坐了半晌，才晃晃悠悠地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手，指尖拂过我身上红黑交错的伤痕。
抚上了我被鱼啃食得残缺不全的脸。
“一鸣，你痛不痛？”
“哥哥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好不好？”
他的语气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死后，他才这么温柔呢？
滚烫的泪水滴在我冰冷的身体上，瞬间凝结成霜。
指尖被冻得通红，他也毫不在意，专心致志地为我理好蓬乱的头发。
他试图抹去我脸上的伤痕，可深可见骨的伤痕，怎么可能抹得掉。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哥哥不是跟你说过，早点回家，你为什么不听？”
“你是不是怪我，我……我不是故意说你是灾星，我……我只是太想爸妈……”
年轻的女法医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人都死了，还在推卸责任，真是够了。”
旁边的警察眉头皱了一下，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推了出去。
生怕陆一飞听到找他们麻烦。
陆一飞愣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被那句话冻住了。
腿一软，他跪在了地上，双手无力地落下，手中的佛珠再次滑落。
他捡起来，放在手心里握紧，嚎啕大哭。
现在，他终于相信。
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曾经相依为命，支撑彼此走过黑暗的那个人，真的死了。
我漂浮在空中，鼻子一酸。
落下一滴泪。
哥哥，我真的很疼。
我在学校被人霸凌很疼，被变态欺负很疼，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一次呢？
被推下楼梯的那刻，我多么希望哥哥能来救我。
被扔进河里，我祈求路过的你能够想到我，能找一找，也许……
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已经死了。
10
警察告诉哥哥，初步判定是自杀，具体死因还需法医进一步解剖。
陆一飞刚要拒绝。
肖雅及时赶到，抢先否认警方的认定。
“绝对不可能，一鸣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一鸣跟我说过很多次，要学金融，以后能帮上哥哥。”
“他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看着竭尽全力的肖雅，我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
跟我血脉相连的哥哥对我满身的伤痕视若无睹。
萍水相逢的肖雅，总是在我遭遇不幸时，坚定地站在我身边，维护我，保护我所剩无几的尊严。
她就像善良的天使，照亮我暗淡无望的生命。
可惜，我终究还是没能等来我的救赎。
“你说句话啊，陆一飞，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弟弟真实的死因吗？”
肖雅黑着脸，语气不善，“你想看着他死不瞑目，死后还要被人冤枉吗？”
陆一飞垂着头，目光像是被手中的热茶吸引。
过了许久，就在肖雅脸上露出失望时。
他终于回神，抓过一旁的圆珠笔，动作利落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希望你们能够还我弟弟一个真相。”
陆一飞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警局，精神恍惚。
肖雅不放心，主动打了车送他回家。
她怎么都不相信我会自杀，提出跟哥哥一起查找真相。
在我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我的日记。
日记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我被折磨的日日夜夜，还有无数个难以挣脱的噩梦。
父母车祸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我短暂的人生。
许强和他的跟班，折磨我，羞辱我，成了我无法克服的恐惧。
哥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他让我有勇气面对生活的残酷。
日记中黑色加粗大字写着：
【我想要学金融，这样毕业可以帮到哥哥，不再是他的负担，而是助力。】
11
哥哥捂着脸，缓缓跪在地上，不顾面子崩溃大哭。
肖雅眼中蓄满泪水，攥紧了拳头，“那些畜生……我发誓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一鸣报仇。”
哥哥攥紧手中的佛珠，紧贴在胸口，如同抱着我一般。
肖雅看着他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你现在知道痛了，如果当时你能多关心他一点。”
“哪怕只是听一听他的解释，一鸣都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一鸣苦苦支撑，你却叫他去死，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
哥哥瘫坐在地上，双眼呆滞无神。
直到肖雅离开，他都一动不动，就这样枯坐到天明。
翌日，肖雅打来电话，“许强被警察找到了。”
哥哥腾地站了起来，无视腿上传来的刺痛，匆忙跑了出去，险些摔了一跤。
肖雅等在楼下，带哥哥赶去警局。
警察告知他们，许强只是来协助调查，还不确定是否与我的死亡有关。
他们在附近一个监控里，找到了我被许强推到小巷里的视频。
许强也承认，他确实跟我见过。
“陆一鸣非要和我几个朋友一起去喝酒，我当时还劝过他，可他怎么都听不进去。”
“我看他情绪很低落，想着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也就没再劝。”
“他性格挺孤僻的，独来独往，好像心里有什么事儿。”
许强告诉警察，他真的没想到我会出意外，当时有个同学叫他去打游戏，他也没多想。
“陆一鸣总喜欢钻牛角尖，我劝过他好多次。”
“他爸妈意外去世后，他就有点怪怪的，没想到……”
肖雅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他胡说，一鸣根本不会跟他说这些，他在撒谎！”
陆一飞反倒冷静下来，看着审讯室里的许强若有所思。
12
陆一飞比我想的要上心我的事。
他派人查到了许强一家的详细信息。
许强一贯喜欢炫耀，社交网络上充斥着各种炫富的照片。
陆一飞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了许芳，顺藤摸瓜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癖好。
他才明白我身上的那些伤痕原来出自她手。
我以为，他是视而不见，原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无所不能的陆一飞，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多可笑。
我看着陆一飞叫来肖雅，跟她商定复仇计划。
肖雅主动接近许强，发微信约他在我家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许强秒回，【等我，马上到。】
他赶到咖啡厅时。
肖雅已经在里面，喝着冰美式，不时看向门口。
许强嘴角上扬，弯出一道得意的弧度。
肖雅见到他，格外热情，替他点好了咖啡，还贴心配上蛋糕。
许强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
肖雅趁机提出：“我同意和你交往，许强，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许强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幸福溢于言表。
肖雅强忍恶心，甜言蜜语哄得许强心花怒放，连北都找不到。
借着许强去洗手间的机会，肖雅拿着他的手机进了包间。
陆一飞正等在里面。
肖雅和陆一飞，找到了我被打的视频。
他们看着我被许强堵在小巷里，几个混混不止对我拳打脚踢，还脱下了我的衣服。
我含着泪，眼中满是屈辱和不甘。
视线透过屏幕，这一切落在陆一飞眼中，深入他的内心。
他的头撇向一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光。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我活着的时候他但凡听我一句解释，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走吧，去找那几个人渣。”
陆一飞收起手机，脸上像是结了冰。
肖雅握紧拳头，眼神坚定。
带着满心的愤怒，两人找到了当时为首的小混混，威逼利诱。
小混混一开始打算死扛。
被我哥一拳打碎门板后，颤颤巍巍地改了口。
13
根据小混混的供述，陆一飞找到了许芳经常出没的夜店。
夜幕降临，陆一飞帅气禁欲的装扮瞬间吸引了在场女性的目光。
许芳也不例外。
在陆一飞有意无意地撩拨中，她眼中的欲望疯狂侵袭。
在原始本能支配下，许芳立刻接近了陆一飞，各种撩拨。
陆一飞假装配合，不出意外，许芳将初次见面的他带回了家。
刚进门，许芳搂着陆一飞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陆一飞偏头躲过，低哑的声音如羽毛勾动了她的心。
“许小姐一直都这么无趣吗？”
许芳胸口震动，唇边逸散出愉悦的笑意。
“要不，喝一杯？”
见陆一飞同意，她转身进了厨房，拿出精心准备的红酒。
今晚的猎物，她势在必得。
许芳拉开岛台的抽屉，在最里面找出一个小黑瓶，往酒杯中滴了一管。
我一眼认出，是致幻剂。
那日她灌我喝酒时，特意给我介绍神奇的小黑瓶，只要一滴就能让人欲仙欲醉。
我控制不住，还是担心了起来。
我不想陆一飞就这么死在这。
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陆一飞识破了她的诡计，趁她不注意，调换了杯子。
许芳毫不知情地一饮而尽。
下一秒，昏睡在沙发上。
陆一飞推开她，使劲擦着手，捏着纸巾丢进垃圾桶。
处理完这些，他在别墅里四处寻找。
终于在二楼走廊尽头，找到了一间隐秘的暗房。
正面墙上都是监视器。
许芳那个变态在家里装满了摄像头。
每个房间，每个角落，连厕所都不放过。
陆一飞嘴里骂着“变态”，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移动。
他仔细搜索服务器上保存的视频，翻到我死亡当天的视频。
他亲眼看到了我的死亡过程。
看着皮鞭落在我瘦弱的背上。
看着红酒浸湿我的衣服。
看着我坠下楼梯，头狠狠撞在墙上，鲜血染红了墙纸。
陆一飞捂着嘴，崩溃且无声地忍耐着溢出的悲痛和怒火。
我忍不住上前靠近他，我恨我的哥哥，恨他对我的冷漠，但我又舍不得他。
等陆一飞收集完证据，肖雅带着昏迷的许强走了进来。
14
许强悠悠醒来，睁开眼，却看到姐姐手中握着刀，正在朝自己走来。
他慌乱尖叫，手胡乱地挥舞，双脚不停地乱蹬。
“姐，你要干什么，你看看我，我是许强，你的亲弟弟！”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走开，你别过来，啊！”
许芳一脸木然，机械地走向许强，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刺了下去。
她像是不知疲倦一般，拔刀，举起，刺入，连续重复了十几次。
直到许强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强大的求生欲支撑着许强，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向门口爬去。
刚爬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巨大的拉力。
许芳抓着他的脚踝，将他拖了回来，怕他再次逃跑，手起刀落，割断了他的脚筋。
“啊——”
许强的惨叫声在别墅里回荡。
如同我那天一样绝望又无助。
警察赶到时，许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勉强维持一线生机。
许芳被突然冲进来的警察吓得回了神，慌乱逃窜。
她知道自己着了道。
越过客厅冲向后门时，陆一飞刚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许芳想都没想，一把拉过他，手臂死死箍着他的脖子，手中刀尖正对着大动脉。
“都别动，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我心一紧，虽然知道我哥的计划，可看到他被抓住，还是忍不住地担心他的安危。
警察顾忌人质，纷纷退后。
许芳瞅准机会，挟持着陆一飞来到抛尸的河边。
警察在后面紧追不舍。
眼看着警察越来越近，许芳越发慌乱，四处乱看，试图找到逃亡工具。
混乱中，陆一飞猛地踢中她的膝盖，转身将她推进了河里。
看着她在河水中挣扎，陆一飞冷笑，“你现在能体会一鸣的绝望和无助了吗？”
许芳双目赤红，“你……咕噜咕噜……陆一鸣……咕噜咕噜……”
水面上吐出一串泡泡。
许芳再也没有浮上来。
陆一飞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眼眶湿润。
“是啊，我就是陆一鸣的白痴哥哥。”
“一鸣，你看到了吗？”
“我为你报仇了……”
15
几天后，许强出现在某音热搜榜首。
他在网上哭诉，爸妈养出一个变态姐姐，把他砍成残疾，引发无数人同情。
可同情没多会儿，就有人放出了许强酒后的录音，我知道，是肖雅做的。
他用不屑的语气咒骂我，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嫉妒。
还向别人炫耀如何陷害我，霸凌我，造我的谣。
那几个混混被陆一飞逼着证实，是他将我送给他的变态姐姐，害我惨死。
许强一次次登上热搜。
越来越多人匿名在网上痛斥他对自己的霸凌。
有人被他霸凌至自杀。
有人因为他住进了精神疗养院。
还有些人，即使转学，离开这个城市，也无法摆脱他加诸在身上的阴影。
善良被欺骗，带来的只会是无尽的愤怒。
震怒的网民纷纷抵制许强家的产品。
极端的网友甚至找到她家的住址，在他家门上写满了【杀人犯】。
许强的父母事业遭受重创，公司资金周转不良，无奈宣布破产。
他们以极低的价格处理完房产后，从这座城市消失。
许强受不了无休止的网暴，精神失控，住进了精神病院。
等他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是因为被无良护工虐待，导致全身瘫痪。
所有害我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终于不再被困在哥哥身边。
灵魂再次飞过学校，飞过我被虐打的小巷。
飞回我的家，我的卧室。
我放下了所有的仇恨。
在我消失在这世界的最后一刻，我去见了陆一飞和肖雅。
他们正在我的墓前缅怀我。
我依旧无法原谅陆一飞。
生命被定格在十八岁，一半是他造成的。
但我仍然把他当成家人。
因为他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最后一眼，我将他的面容彻底从脑海中删除。
空中洒下圣洁的白光。
我义无反顾投身其中。
下辈子，希望我们不会再相遇。
愿我们终将获得自由，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