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听我一次,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沈流云语气软下来,“她愿做阿芝便随她去,但当初违反仙律、放她出来的人是你啊!若这事漏了,无论什么样的责罚,有她一份,也自当有你一份!我和老祖绝不愿再看你白白受罪啊……”
话说至此,再多一句,老头子眼看就要老泪纵横了。
老头子的用心良苦月色明白,可这一份罚,是从月色破解封印起就有了的,你瞒我瞒,到最后该由谁来领受?
神仙们总不会傻到降罪于那捧弄巧成拙的泉水吧?
“……阿棠总有刑满解封的那一天,到时人没了,您怎么解释?”
月色语气软了下来,同时也为自己的吃软不吃硬而深感羞愧。
“九百年以后的事,谁知道!”沈流云恢复本色之快,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方才的声泪俱下,是装出来的。
但月色还是妥妥的接下了这一番好意,并诚恳的道了个歉。
“对不起,”整件事的始末清晰地排布在月色脑中,她不禁歉意满满道:“这一切皆因我而起,反正还有九百年,到时若有人找您麻烦,你把我交出去便是。这事本就是我的错。”
“你也不必自责,难道他们封印了阿棠就对?很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沈流云沉声说话时,一双眼中仿佛藏山纳海,智慧极了。
“月色啊,你既认了我这个师父,我便多提醒一句,天上地下,凡人也有心地高贵的,神仙也有心地污糟的,若想不受制于人,就别轻易给人可乘之机。何时,都要警醒着点。”
月色不知道,沈流云说这话的时候,面前浮现出的,是上午那对忽然造访的年轻人的嘴脸。
……
“沈道长,神仙局今早接到报案,一百年前那件仙丹被盗案有了新进展,由于此事牵涉到老祖的女弟子阿卿所受剪生之刑是否存在疏失,以及是否还有漏网之鱼的问题,我们特地来跟您了解一下情况。”
这个神仙局基层探员一板一眼的说明自己的来意,便开始用锐利的目光,观察起沈流云的举动来。
“丢了仙丹,是我听之师弟看守不力,如今人都快进六道轮回了,丹也补上了,这案子还没完吗?”
沈流云淡淡地说,且在心里细品着这句刺耳的“漏网之鱼”。
另一个年轻探员口气则生硬的多:“案子有了新线索,自然就该跟进。这是公事,就算您有怨气,也该全力协助……”
话一出,便被先开口的探员呵斥了一声。
“沈道长,望您见谅,我们就是接到了消息,来了解一下情况,如有误传,我们自会调查清楚的。”
沈流云心知肚明,若无确证,这两个毛头小子,也不会是这样一副“你藏了人还有理了?”的姿态。
但无论如何,失而复得的月色,他都要保。
“若我师妹真的还活着,她应该不愿意被人叫做‘漏网之鱼’。”沈流云平淡却不失威严道:“你们要查便查,只是——如果有人非说她还活着,要惩之而后快,那你们可要顺势找到窃丹之人,把案子理顺了才行。”
“当年没抓着正主,便把罪责全然推到我师弟身上,如今若要翻案,可要抓紧了,等我师弟进了六道,你们再为他洗刷冤屈,那我门弟子岂不枉死?”
沈流云不动声色地为他们梳理了一下自己要面对的案子,两个年轻探员就都傻眼了。
气盛的那位,几乎随时要转身离去。
“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如果你们还要继续受阮仙人摆布,把这个案子搞得更复杂,可要好好想想,能不能承担的起老祖弟子枉死的后果。”
……
沈流云的话像警告,像赌博,同样也像摊牌。
一直到这两个人走了,他们的话,还言犹在耳。
当年,师弟徐听之监管不力,弄丢至宝,被重罚一百年滩涂之境服役,役满堕入六道。老祖、几个师兄弟,没有不难过的。
现如今阮仙人却要一石二鸟,既让听之受罚,还要拿“漏网之鱼”说事,牵连月色,不外乎是想打击老祖。
“混蛋如斯!”
哪有这样好的事?
“师父?”
见老头子先是忽然深沉,继而神游,又开口骂人,月色彻底懵了,试探着又叫了两声:“师父?师父?”
“昂?”老头子回过神来,微微失态。
“师父,你是在骂阮仙人吗?”月色好奇道。
老头子神思出离片刻,尴尬地笑道:“你怎晓得?”
“这些日子,只见过他跟您有过节。”
月色还顺便想起阮仙人那位在破云药铺作乱的弟子,补充道:“一窝狂徒,不仅阮仙人跟您敌对,他那位将死的大弟子也不安生,前几天不分青红皂白,便砸了阿芝的铺子。”
“……你说什么?”沈流云听着疑惑,追问道:“什么样的大弟子?”
“将死的。”
“你怎么知道他快死了?”
“阿芝帮他诊过病,说他是……什么衰来着。”
沈流云兀自点了点头。
天人五衰。
这下他全明白了。
方才进门之前,沈流云还碰上了去阿芝店里诊病的银麟。
原本这高冷的神兽,一向都是不与人招呼的,但是方才碰上沈流云,银麟却出其不意的跟他说了一句话。
“不知沈道长有没有听闻,传说神域九天最近腾出来一口神棺,不论五衰还是已死的神仙,只要将仙身置于棺内,可保此仙经历六道轮回,而仙身不败,经年之后,重新成仙。这等好事,沈道长这把年纪,可曾见过?”
“沉睡的古神,不是皆用此法永葆仙身?但神棺是个别古神的殊荣,本就寥寥无几,怎会有空棺呢?”
确是奇事,沈流云来了兴趣,连提两问,银麟却难得的笑了笑,稳步离开了。
沈流云当时还很不解。
而这一刻,他极度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那日比赛,那三个小伙子抢药之前,阮仙人曾来找老祖,用你的来历,威胁老祖,要小郑比试上输给卫无鸢。”
月色不明,好端端的,老头子怎么讲起了故事?
“如你所见,小郑赢了,阮仙人便真就把你回来的事,捅到了局里。上午来的那两个人,就是来找你的。”沈流云笑了一下,问:“怕吗?”
月色依旧不明,但还是迟疑地点点头。
“本来不想把这些污糟事告诉你这个小姑娘的,”沈流云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不过现在没事了。”
“……师父,你今天怪怪的。”
老头子没答,哈哈一笑,回房了。
“对了,”老头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你准备准备,从明天起,我教你传送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