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好不容易醒了，不说丧气话可以么？”月色眼泪立时就扑簌而下，也不管语气好不好了，“没有你，有那阴险女煞在，我们也活不长！”
“住嘴！说的什么话！”沈流云轻声喝止的同时，郑凛冽也安抚性的拍了拍月色的肩膀。
“你们听好了，既然认我这个师父，就要听我一句话，女煞总是要除的，但不是现在。”沈流云脸上仿佛一夜之间多出许多条沟壑，一说话，苍老之态就暴露无遗，“你们现在去找她，非但占不到便宜，也会折损自己，误了我救你们回来的好心。”
“师父明示。”郑凛冽满含无奈，虽有隐忍，但总比月色能控制得住情绪。
“我要你们答应我，十年之内，不许再管女煞的事。”沈流云轻叹一声，“不管我在不在，这句话，你们都要记好了。”
“凭什么？”月色眼里除了不解，还是不解，“难不成任她随心所欲的到处害人？”
“你们制不住她的，若是她没有帮手，或许还可以，可事实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沈流云颤巍巍的从枕下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金牌，递给郑凛冽，“这是太古战争时期，天族一个古神将军的令箭，可以召集散落在各界的旧部后人，世上共有两块，这是其一，另一块，在这将军的女儿手上。”
“……难不成是祝夏？”郑凛冽眉心一抖，面上浮现出不可思议之色。
沈流云颔首确认，却见月色攥着衣角，力气大的将手指都捏得没有血色了。
“年轻时候的误会，就要在年轻的时候解开，”沈流云一边叹气一边说，“祝夏恨我入骨，如今与我为难，这都是相辅相生的因果，没有对错。”
“你并未动手杀她，她却装死百年，反过来杀你，谁对谁错，一目了然。”如今，知道了伤人的正主，月色越是觉得恨了。
“月色！”沈流云连忙纠正，“她也并未杀我！”
“可那结界若是无人去破，便是死局。”郑凛冽诚实的补充。
沈流云有些愠怒，为这两人，很是伤神。
“我竟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沈流云看着月色，觉得她越来越像从前的师妹了，爱恨分明，自尊强烈——他尽量云淡风轻的说，“若是早知道她还活着，早些把恩怨解开，或许就没有今天的事了。这个错我领了，你们莫想旁的！”
“师父若不让我们帮你报仇，当初还不如不救我们。”月色低着头，字字掷地有声。
“哪来的仇！”沈流云语气陡然严肃了起来，“我本就仙途已尽，自是快要入六道轮回的人，与别人何干！”
“你本可以安然度过最后的日子，可是她非要出来插一手，”月色抬起眸子，满目怨怼，“您当初救了我，这一次，大不了一死，我也不愿看夺你性命的人逍遥法外！”
“你！”沈流云气急，半卧的身子也直了起来，指着月色吼，“你这是不尊师命，不惜己命，我教你法术，教你读书，不是让你去白白送命的！”
老头子的意思，月色懂了，无非三句话：不许记恨，不许报仇，不许违抗师命——但她并不认同，最终谁也没说动谁不说，沈流云除了那块金牌，竟一丝线索也不肯给了。
贞叔的意思，救治到此，能做的努力都做了，从今以后唯有慢慢的过日子——该来的总会来，生死面前，神仙和凡人并无不同。
有的向生，也有的向死而生。
老头子势必属于后一种。
这天晚上，郑凛冽和仙官儿一左一右的将他搀扶回家，一向被宠着的月色，倒受了冷落。
沈流云只要一瞧见月色，便不愿说话了，有返老还童的意思。
晚间，仙官儿受命阿芝，做了几道菜。见阿芝、贞叔都在，老头子就是再与月色赌气，也不得不上桌了。
郑凛冽对夹在月色和老头子两人之间，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便请出了那两小坛水仙酿，声称是月色孝敬师父的。
“病到了这种程度，说话都不管用了，”沈流云瞥了一眼月色，旁若无人一般，语气不快的说，“孝敬就更是受不起了。”
“……”月色服软无路，硬撑无门，一时间不禁涨红了脸。
好在老头子也没再为难，勉为其难的接下一杯酒，与贞叔碰杯示意后，便开始自斟自酌，不再理会月色。
“不爱吃炒竹笋吗？”郑凛冽见月色只夹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菜，因而有意逗她，拿摆在老头子面前的一盘菜说事。
“……”月色低头，故作专心吃饭，谁都不理。
好在阿芝对活跃气氛很有一套，自己也找来两个白瓷杯子，给月色和自己倒上，碰了杯，便聊起了酒，聊完酒，便聊起了世间事，倒也顺其自然。
“贞叔，告诉你件事儿呗，”阿芝是个两杯就倒的，喝完酒，脸上便镀上了一层红晕，开始说起胡话来，“我啊，前些日子打着你的旗号，扮作小郎中，去给别人瞧病了。”
说罢，还对月色眨了眨眼睛。
月色酒意不浓，尚还清醒，心领神会后，便对她摇了摇头叫她不要说了。
贞叔摆摆手，示意月色别替她瞒着，“让她说。”眼神与初次在解忧林见他时，他看向阿棠的眼神无异。
“我从小时候到了你身边，就想像你一样，有一身极妙的医术，”阿芝笑嘻嘻地说，“行医救人，甚好。可你不愿我随您流浪山野，采药爬山，说女孩子受不得这些个磋磨。”
说着说着，阿芝眼眶也红了，“您对我好，比对您亲生儿子都好。以至于神隐哥哥铸成大错，您为了替他赎罪，说是避世，其实是去自愿流放的时候，我完全接受不了。”
贞叔湿漉漉的看着阿芝，不禁掩了面，开始哽咽。
“后来月色把水英骨拿回来了，我虽嘴硬，但当晚就做了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该守在您身边，您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阿芝伏在桌上，久到大家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来，“所以，找回了您，药铺就真的让我们开起来了，这是您的愿望，也是我的。”
“这是您知道的。”阿芝继续说，转而看向了月色，“但还有您不知道的——您不知道，我那天去看了神隐哥哥。月色，你不是听到夜半敲门了吗，那声音，就是在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