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离开的第二天,院子里的海棠树就枯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日日晴朗,攒了一院子的积雪终于融尽。空旷的小院儿里堆了几只朱红的大木箱子,十分扎眼。
老头子带着仙官儿和郑凛冽出门了,月色则被他以有伤为由,丢在了家里。
说来也怪,养了几天,药也吃了,衣也加了,月色的伤反而更重了。成日无精打采,睡得比醒得更久。
月色午睡起来,背上的伤口又刺又痒,着实难熬,于是一个人来到一夜间落尽了的海棠之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小人书。
书是当日沈流云甩给月色的那个大包袱里的找到的,字则是这段日子仙官儿教月色认来的。简单,平白,但对空白了二十多年的月色而言,能接受也实属不易。
就月色此时的文化水平而言,光看这种画多字不多的孩子书,也是将将能懂的样子。
郑凛冽和月色,明明是老头子一个时间收回来的弟子,但在做弟子这件事上,两人成日里做的却是大相径庭。
打从郑凛冽上次一个不经意,显摆了一下自己新学的御物之能后,月色忽然发现,郑凛冽天资超凡不假,但他自己足够刻苦也是真的。
光月色知道的,老头子丢给他读的书一本接着一本,天不亮就晨起打坐这种事他日日不落,话少的出奇,人却看上去精神的很。
仙官儿对郑凛冽崇拜之至,只差把“大师兄”也让给他做了。
月色的看法则更简单:一切皆因阿棠而起。
“啊!”月色想到这里,猛地把小人书扣在石桌上,就是一声尖叫。
犀利的嗓音在闭塞的小院儿里一打转,堪堪回到了月色耳朵里。
日复一日,难不成有了肉身的她,要重新活回独自一人、游来荡去的日子?月色悲戚地想。
她侧过身,在冰凉的石凳上躺下,趁着背上的灼热感暂时消失,打算闭起眼睛,再睡它一觉。
刚闭上眼,院里就起了阵风,洒落在月色眼皮上的阳光被什么一拦,那阵舒服的温凉感便被阻断了。
月色一睁眼,一张白净的面孔忽然倒着贴近了月色,一对干净顺溜的眉毛,一汪清澈如水的眸子,长得不错,却瘆人得很。
月色一把抓住白泽的角,好奇的扳了扳。
白泽痛得跳脚,顿时跳出一米开外,哇哇大叫:“坏了坏了,这女人跟仙尊八字还没一撇,恶趣味倒是如出一辙!”
月色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神兽找上门来,方才就着白泽的角,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后,就不知是该招待还是该驱赶对方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月色不解。
“本来找不到,但谁让你呼唤了我们一嗓子呢。”白泽没好气的说。
“……”
“有礼物给你。”白泽打开手掌,划过额上,确认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一只角,待其隐去之后,才敢走近月色身边。
月色心虚的收起自己的小人书,白泽却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石桌上。
“礼物——”白泽说着,就朝西墙一角摊了摊手,一小股气流沾着仙气,迎面而来,一个小锦盒子便准确无误地掉进白泽手心里。
月色回过头一看,见银麟一袭黑衣,总算变出个人形,背靠着正房,懒洋洋地坐在西墙上晒太阳。
白泽把盒子递过来,月色没接。
“别呀,打开看看,我家仙尊硬从收藏家手里买来的,上好的宋白玉吊坠,清灵纯洁,多配你的气质啊。”白泽巧舌如簧,把他卖胭脂的口才也拿了出来。
“放心吧,干净的很,不是地底下挖出来的。”
“我只负责送,你别为难我啊。”
白泽一味解说,却还是没能说动月色。
见月色坚决摇头,白泽佯装恼火,越过肩膀,把锦盒往后就是一抛:“不要拉倒。”
月色惊呼一声,想到那是个宝贝,不禁探身去看。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白泽见状,哈哈一笑,见月色如此紧张,也就放心地甩甩袖子,一个飞身,轻盈的落在银麟跟前,拽着后者离开了。
月色也没指望靠这两位神兽排遣这一整个下午的无聊,便又原路躺下,眼睛重新眯缝好,孟最却出现了。
“怎么不收我的东西?”孟最笑得人畜无害,上前毫不客气地把月色的头发揉乱了。
“我没有理由收你的东西。”月色大吃一惊,自己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就是理由啊,门当户对,追你很久,孜孜不倦。”孟最咧嘴一笑。
“……”
……
“啪!”
伴着一声脆响,月色一个激灵,随即睁开了眼睛,一阵炮仗声噼里啪啦响起来,瞬间就把梦里油嘴滑舌的孟最炸没了。
月色喉咙发紧,推门去看,原来,前几天装那几口大箱子的铺子已经被人租去,今天就开张了。
沈流云家的这条街和人间街道无异,有深浅错落的院子,也有面街而开的铺子,据说有不少归沈流云所有。
今天开张的“破云药铺”,算是沈流云租出去的第一间。
月色回过神来,转眼自己已经在家门几十米开外。当然,月色不是被炮仗吸引过来的。
吸引她心情忐忑、移步至此的,是那一老一少的身影。远远看着,月色竟错以为那就是阿棠和白马子驹。
月色从不晓得,自己竟有跟陌生人搭腔的本领。
大抵是这二人与阿棠子驹太过相像,一股异香又太过熟悉,月色居然会一路顺着香味,进了店里。
看着那个着红衣,弯腰拾草弄药的女子背影,月色定住了。
“今儿头天开张,药还没归拢好,要不您过两天再来?”女子像是长了后眼,手上的活计还在熟稔地继续着,嘴里却不动声色的下起了逐客令。
一个医者,居然能说出让客人过几天再来看病的话来,月色瞪大了眼睛,总觉得这女子一扭头,自己就会看见阿棠那张鬼神不吝的小脸。
“……”
月色好似钉在了原地,红衣女子却猝不及防的转过头来。
“怎么?说了不治,你还不走?”
女子一副二十出头的光景,扬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了月色一番,一脸疏离:“呦,不是神仙?”
月色一颗刚落回腔子里的心又提上喉头:“……你怎么……”
女子快人快语:“神仙瞧病,大多是医神,不医形,而你——我看不到你的神。”
话不多说,女子很快便回过身去,继续拨弄手下的东西。
月色说不上是哪来的意犹未尽,趁势走到她身旁,搭腔道:“这些花花草草不像是药啊。”
红衣停了手,盯了月色半晌,眼珠一转,给了月色一记白眼,“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再好的药,入了你们的鼻眼也不过是些花花草草,入了我的鼻眼却都是药草药香。”
“好吧,”月色乖巧一笑,终于“不经意的”打探起来:“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