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滋滋声。我盯着 PPT 上跳动的动画效果,第七次修改 A 项目的风险评估模块,鼠标光标在 "应急预案" 栏悬停成沙漏形状。显示器蓝光映在咖啡杯壁上,化了一半的冰球浮在深褐色液体里,像枚即将沉没的月亮。空调出风口的冷风穿过隔断,卷起桌面上散落的便签纸,其中一张写着 "明早九点客户会议" 的字条,被风吹到周予白空置的工位上。
指尖触到杯壁时才发现空了。玻璃表面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键盘 F 键上晕开一小片水痕。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后颈肌肉绷得像张满弓 —— 从昨晚八点到现在,已经连续改了七个小时策划案,胃里空得发疼,却连喝口冰水的力气都快没有。办公区深处传来复印机低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让我想起上周林总监说的话:"陆知微,你再靠冰咖啡续命,人力资源部该给你发工伤补贴了。"
"组长还不走?"
这声音像片羽毛突然落在后颈,我惊得差点把鼠标甩进主机箱。转椅打滑半圈,看见周予白站在影印机旁的阴影里,实习生工牌在锁骨处晃出银色弧线。他身上还带着夜雨的潮湿气息,藏青色连帽衫兜帽上沾着细密的雨珠,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连帽衫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色 T 恤,领口处有个不易察觉的猫爪刺绣 —— 上周我无意中提过喜欢布偶猫,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你不是六点半就打卡了?" 我皱眉看他手里的牛皮纸袋,封口处印着 7-Eleven 的红色 LOGO。下午五点他送文件时说母亲住院要提前走,我特意批了假条,此刻却在凌晨三点的办公室撞见他。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片淡红印记,像是被热水烫过,心里莫名一紧。
"打印遗漏的附件。" 他晃了晃袋子,走向我工位时运动鞋在地板上留下浅湿的脚印,"路过便利店看见热拿铁,想着组长可能需要。" 他的步伐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连帽衫帽子随动作轻轻晃动,露出后颈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暖黄台灯光线突然漫过来,我这才发现他刚才按亮了我桌角的熊猫台灯 —— 那是入职第一年小唐送的生日礼物,被我闲置在文件架最底层,灯罩积了层薄灰。周予白用纸巾擦过灯罩边缘,暖光柔和地覆在显示器上,终于中和了那片刺目的冷蓝。他擦灯罩时手指很巧,连熊猫耳朵上的灰尘都仔细擦掉,动作里有种超乎年龄的耐心。
"技术部上个月发的护眼指南," 他把拿铁放在我鼠标垫旁,指尖蹭掉杯壁上的水珠,"说蓝光会导致视网膜细胞损伤。" 奶泡堆成的小山尖上,撒着颗用巧克力粉画的歪扭星星,其中一角还沾着他的指纹。我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腹却有薄薄的茧,不像普通大学生,倒像是常做手工活。
全组工位传来压抑的窸窣声。小李转椅的滑轮卡在地毯缝里,正努力掩饰憋笑的表情;小唐躲在前台绿植后,露出半张憋红的脸,手里还拿着手机,显然在偷拍。我盯着那颗渐渐融化的星星,忽然想起上周例会,周予白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笔记本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速写,现在想来,那些线条或许都是我的轮廓。
"实习生不该管这么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显得格外干涩。上周他帮我修打印机时,我也是这么说的,当时他蹲在地上找掉落的螺丝,后颈碎发被空调风吹得翘起,像只戒备的幼猫。此刻他站在灯光下,连帽衫的影子落在我键盘上,显得有些单薄。
周予白突然撑住桌沿俯身靠近。他身上的柠檬洗发水味混着油墨香,影子完全笼罩住我的键盘。"可你右手在抖。" 他声线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刚才改 PPT 时,删除键按歪了三次。" 他的目光落在我颤抖的指尖上,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担忧,又像隐忍已久的心疼。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屏幕熄灭的瞬间,看见倒影里自己眼下的青黑。走廊感应灯随着我的起身次第亮起,光带在地板上拉出细长的影子。电梯门即将闭合时,那只戴着银色手表的手突然卡进门缝,周予白喘着气挤进轿厢,发梢还滴着雨水。他跑得很急,连帽衫的绳子散了一根,随着动作晃荡。
"给。" 他递来的塑料袋里,三明治包装上印着 "加热后口感更佳",草莓牛奶盒身还带着微波炉的余温。电梯下行时,他掏出手机划开备忘录:"A 项目报价单第三页,C7 单元格的税率公式少乘了 1.06;B 方案时间轴漏了 Q3 节点的用户调研..." 他念得很仔细,每个数字都清晰准确,仿佛早已烂熟于心。
我数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草莓牛奶的甜腻气味渐渐弥漫开。这是童年校门口小卖部卖的那种廉价香精味,塑料吸管插进去时会发出 "啵" 的轻响。周予白突然指着电梯镜面笑:"组长,你屏保的布偶猫在伸懒腰。" 镜面里,他的笑容干净明亮,像雨后的天空。
金属牛奶盒被我捏出褶皱。公司没人知道我在城郊租了间带院子的平房,收养了十五只流浪猫,其中那只叫 "煤球" 的布偶猫,总爱趴在我电脑旁看我加班。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响起时,周予白还站在轿厢里,手指虚按在开门键上:"明早七点我来接你,副驾手套箱有温胃颗粒。" 他说这话时,眼神格外认真,像在做一个重要的承诺。
停车场声控灯熄灭的刹那,我摸着车钥匙的手指忽然蜷起。后视镜里,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霓虹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像极了周予白递来的热拿铁上,那颗慢慢融化的巧克力星星。而我没注意到,自己嘴角早已不自觉地上扬,在冰冷的雨夜里,漾开一丝微暖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