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冽烟回到了极寒之巅,梵净派就建立在那座山的半山腰处,被郁郁葱葱的山林所掩藏,而其外,还有云雾缭绕的山谷作为掩护,再其外,便是五行八卦阵,是外人没有办法涉足的地方。
那儿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在乍离去之时,她虽是面无表情,心底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在一干师姐的目送之下,她走出了几十丈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
回望时,是一干师姐的面容,而她的师父却是站在高山之上低头俯视着她,她没法看清楚忘忧尊者的表情。
在那瞬间,她是想要转身回到梵净派的。饶是被忘忧尊者养成了无动无波的性子,人的本能是不会因着这白雪世界而变化的。她害怕外界,害怕所谓的江湖,又或者说,她害怕离开忘忧尊者。
只是,她又知道,如果自己不下山,自己就会一直停滞不前,也就永远都没有办法打败自己的师父忘忧尊者了。
再一次转身时,她是毫不留恋的。
四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梦到梵净派。她本不是会做梦的人,就算是白日里有所思,但不会思虑到让自己做梦的地步。更何况她一向是秉持着无梦养身进而修武的想法来过日子的,这一次的梦让她有些无措,又是满心酸楚。梦里再现了四年前自己下山时的场景,而她在梦里看清楚了自己师父的表情。
她不由得有些动容。她下山后遇到了游惊风,不由得惊诧现在的游惊风与师父口中的那个游惊风之间差距甚大。可是她也惊诧着,外人眼里几十年前的忘忧尊者和把她带大的忘忧尊者,也是判若两人。
这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的,她一直对此很疑惑,且一直想要找到缘由。只是就算是最为年长跟在师父身边最为年久的师姐也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所有人知道的,在师父寻得本是孤儿的她之后,就宣布了退隐从此不再入江湖。
她是随性之人,从不深究什么,但是唯独对于自己亦师亦母的忘忧尊者的事情,她想要深究到底。她不多言,却又知道忘忧尊者是了解她的,所以忘忧尊者才会在一日教导完她后,告诉她,如果有朝一日,她赢过了忘忧尊者,忘忧尊者便将当年的一切都告知于她。
她的确是一心想要追求武学巅峰,可是在这之间,她追求武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那个答案。她心里有一种预感,那个答案会让她,乃至被牵涉其中的人的生活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为此,她相当之迫切的想要寻得答案。
云冽烟并未和木尘空等人面前提及过此事。也因此,除了木尘空之外的几人都只当她是个武学呆子,也半是开玩笑的和她说,她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固执的人。那时,云冽烟只是云淡风轻的喝茶,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抬眸时,就看到木尘空眼底闪过的似笑非笑。在那一刻,她认为自己被看穿了。
梦境之中,她站在了极寒之巅,那是一个冰雪世界,四处的树木都是银装素裹,雾凇的美景让那一片成为了仙境。那里是离碧蓝的天空最近的地方,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蓝天,仿佛一纵身,就可以飞上云端,然后乘风归去。
在极寒之巅上有一个小木屋,那是她常年生活的地方,准确而言,是只要她的师父要教导她,她就必须住在那里。时间久了之后,云冽烟反而喜欢住在那里而不是回到半山腰与热闹的师姐们一起居住。
长久的一个人待在极寒之巅上,除了蓝天和白雪,她没有任何的交流对象,偶尔会有师姐上来看她,偶尔师父也会上来教导她,她因此变得寡言,也变得不太会观察人心。
这样的情况曾经让一众师姐非常的忧虑,认为她完全的脱离了世间的人世情怀,成为了一个没有心的人。但是忘忧尊者持完全相反的态度,认为云冽烟拥有的是这世间最难得纯净的心,一旦把这样的云冽烟放入江湖之中,只要她能够坚持下去且活着,就可以创造奇迹。
她的师姐都不懂忘忧尊者的做法,但是她没有反驳,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待在极寒之巅上,直到她下山。
初下山她便随心所欲的解决掉了一个南蛮团伙,并且因此而获得了一定的名气。再后来她认识了丁紫陌,这也是她日后被带入江湖风云的主要原因之一。日复一日的在江湖之中游荡,她终究是没有明白师父当年所言,也没有在武学上更进一步。直到有一日,一个孤苦无仃的小孩子找上门了,她才稍稍体会到当年师父所言。
而自从丁紫陌和秦轩被杀后牵扯出来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或多或少与她有关。她深陷其中,在不断的失去和体会到以前从未体会到的东西后,也不断的在收获着。
时至今日,她隐约明白了当年师父所言的真正意味。也明白,也许这世间最厉害的神算子不是神算魏,而是年过六十的忘忧尊者。又或者,那位年过七十的游惊风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当年的隐退,当年的变化,都与当下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的师父将她培养成这个性子,就是认为她会执着的查下去,以待水落石出的那一日。虽然又被利用的嫌疑,但是,她认为师父这么做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的。
比如木尘空的出现,比如随之而来的朋友。
在梦里,二十岁的她登上了极寒之巅,变得更加修长的她还是穿着一袭白衣,束发所用的是木尘空送的发带,腰间还有木尘空送的那枚玉簪,而她手里拿着的是代表萧玄清身份的那枚玉簪。
她缓步而上,终究是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了正在教导只有十岁的她的忘忧尊者。
尊者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时间在此人的脸上停住,不再向前走动,无论是一岁的她,还是十岁的她,亦或是十六岁那年下山的她,看到的都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她看到忘忧尊者正在板着一张脸教导着十岁的她,声色严厉,但是细看又会发现那眸中的关怀和温情,而那双明显是经历过世事沧桑的眼眸,又似乎正在透过她,看着谁。
“师父。”
云冽烟握紧了手中的那枚玉簪,缓步靠近梦境中的师父。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她的师父真的因此而回头了,且准确无误的看向了她,而那双眼眸里,滑过了惆怅。
“终于是到了这一天吗?”
她切切实实的听见自己的师父说了这么一句,而与此同时,她看到十岁的自己也正在看向了自己。
这是一件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又或者一切都是她的臆想而非梦境,她难以决断,但是手中玉簪扎到掌心的痛楚让她缓过神来,她直直的看向了忘忧尊者。
“师父。”
“你来啦。”
她看到忘忧尊者的面上有所动容,正如十六岁那年自己初次下山时,尊者动容的脸庞一样,而她当初也因此随之动容了,成为生平第一次让自己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她的师父并非真的想让她变得无情无欲,也非真的是想把她推入这乱流之中,她迟早会查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也迟早会揭开当年的真相。
“师父,师姐她?”
云冽烟将手中的玉簪递出去,她自己都诧异在梦里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面对的可是十年前的师父啊。只是出乎意料的,她的师父接过了她手中的玉簪,在手指不小心互相触碰到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片温热。
“清儿已经作出了选择吗?”
她清晰的看到忘忧尊者在摩擦着那枚玉簪,随即将玉簪握在手中,微微握紧。再次松开手时,那枚玉簪已经成为了粉末,随着极寒之巅上的风飘向了空中。
“师父?”
云冽烟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自小开始,她就很少与忘忧尊者谈心,两个人的性子让两人没法长时间的待在一起。但是无可厚非的是,她是众多师姐妹中,唯一个被师父长时间带在身边,又是从始至终都在教导的弟子。
这其中的渊源又该如何说清呢?
“你回去吧。”
捏碎了那枚玉簪的忘忧尊者又转过头来看着云冽烟,十岁的她也跟着看向了云冽烟,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倒是比现在的活泼了些。
“我该回哪去?”
云冽烟喃喃问出口,她才算是忆起来之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设计了李弘,反倒是被幕后的老狐狸设计了一番,中毒了不说还连累了木尘空。
“我输得一败涂地。”
云冽烟又是一声喃喃。
输并不是让她如此苦恼的事情,让她苦恼的是木尘空,以及自己的心思。
“师父,我最近变得很奇怪。”
云冽烟抚上自己的胸口,那儿的心脏正在急促的跳动着,又因为记起了那人的模样而稍稍变得没有规律了些。
“这儿变得很奇怪。”
云冽烟抬眸看向忘忧尊者,希望自己的师父可以为自己解答疑惑。
“师父,我该怎么办?”
“烟儿。”
她听到忘忧尊者在唤她,但是声音并非忘忧尊者的声音,而是另外一道熟悉的清朗的声音,也是一直困扰着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