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认知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云冽烟在此之前是没有见过游惊风的,她对游惊风的认知主要来自两个方面,自己的师父和江湖传言。
江湖传言嘛,向来是有真有假,也经常会夸大其词。云冽烟行走江湖四年多,只要是上酒楼茶馆碰到了江湖人,就一定会听到那些江湖人谈论游惊风。那些人里没有多少人见过游惊风,也就用了一些较为广泛的词语评价游惊风。比如武功好,很厉害,有一代宗师的风范,将天游派治理得很好这类的话。根本就没有人深入了解过游惊风这人,知道的也就是一些皮毛了。
因此,云冽烟就对游惊风的认知源于自己的师父,忘忧尊者。
云冽烟微微仰头,看着那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幼时忘忧尊者在提到游惊风时用到了词语。
“哼,那个家伙就只要板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一大堆金子似的。”
记忆里,自家严肃的师父说这话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那个时候云冽烟才会觉得,师父和师姐们口中那个行事华丽无比,永远都是张扬明媚笑容的忘忧尊者挂上钩了。
游惊风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根据师父的话,云冽烟下了第一个结论。
“呵,那个家伙年轻那会,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呢?当年与南蛮的一些鼠辈对上的时候,他可是一个人对上了那个军队,所过之处,只有尸体。”
这是幼时云冽烟在问及师父,杀人是否就是错误的,为何游老前辈可以获得如今的江湖地位,她的师父给出的回答。虽然当时她不认为这是回答,但是寡言的她没有打算自家师父对游惊风滔滔不绝的批判。
游惊风是一个冷酷杀人不眨眼,但是心肠不毒的人,这是云冽烟下的第二个结论。
“那个家伙脾气哪里好了?当年不就是有人说他长得比女子还漂亮,他就把那人的手砍下来了吗?哼,谁让他生得那样的皮囊,活该。”
往往是这个时候,云冽烟才不觉得自己的师父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隐居在高山之中的忘忧尊者,经常会一个人站在雪山之巅,背着手沉思。
那个时候,云冽烟就会一直仰望着忘忧尊者,犹如仰望着神明。那个时候的忘忧尊者,似乎是随时都会飞升离开人间回到仙境,与尘世隔离。幼时的云冽烟总是会伸手,试图抓住站在雪山之巅的忘忧尊者,却每每抓空,她与她的师父,是云与泥的区别。她甚至在想,自己就算是穷其一生,都没有办法赶上自己的师父。
云冽烟从自己的师姐那,下山后碰到的江湖人那里,经常会听到众人对自己的师父年轻时候的事情的评价。叱咤风云也好,心高气傲也好,张狂不羁也好,都不是云冽烟见到过的忘忧尊者。但是云冽烟更喜欢那样的忘忧尊者,那样的忘忧尊者让云冽烟这个与世隔绝的十六年的人愿意入江湖。而平时教导云冽烟的忘忧尊者是十分严肃的,总是板着一张脸,在宠爱云冽烟的同时对她的要求也很严格,却有那么一点点生分。
幼时的云冽烟不理解自己与忘忧尊者之间相处的微妙感,而入江湖后,经历的是是非非之后,她才明白,犹如神明的师父与自己相处得十分生分。
为何会这样呢?
云冽烟不明白,因此她羡慕着游惊风。每每师父谈及游惊风,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露出几十年前师父还在混迹江湖时的风采。
她心里有一种落差感,这让她有些不舒服。师父口中的游惊风和天游派的徒孙眼里的游惊风是不一样的。区别在于,前者认识的是二十年前的有几分,后者是认识了二十年后的游惊风。一个二十年,改变了忘忧尊者,也改变了游惊风。
岁月便是这般无情吗?
在那刹那间,云冽烟似乎明白了当年忘忧尊者站在雪山之巅时眼底的无波无澜了。所以,她和木尘空也会因为一个二十年,而物是人非吗?这件事情结束后,就是他们产生这种变化的开端吗?
云冽烟觉得自己此刻变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之前大哭的情况的影响,她竟然觉得眼角有些酸涩,心里也很不舒服,自己的思绪居然可以从两人比武转移到游惊风的性情再转移到她与木尘空的分别。这样的变化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由此,身形居然踉跄了一下。
离得近的常石很快就察觉到云冽烟的气息不稳,不由得担忧的看过来,但是没说话,不过他在心里奇怪,云冽烟向来是一个寡淡冷清之人,除去武学就没有什么让她困扰的事情了。这会云冽烟外露的情绪让人不得不侧目,同时,常石认为一向关注云冽烟的自家师叔木尘空肯定是察觉到了云冽烟的心绪不动。
果然,原本是缓慢进入尾声的木尘空突然一个发力,快速与游惊风交手了几招后,又迅速的收刀,一个纵身如同大鹰般俯冲到街道上,稳稳的落在了几人几丈远的地方,快速向云冽烟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游惊风落下的姿势与木尘空相差无几,唇边也是挂着淡淡的笑意,饶有兴致看着自家徒弟难得慌张的样子。
“烟儿,你怎么也出来了?”
走近的木尘空上下扫视了下云冽烟,发现没什么大碍后就轻声问了句,视线却是直直的落在云冽烟微蹙的眉头上,唇边的笑意也因此淡了几分。
还未完全从一种名为惆怅的情绪中走出来的云冽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被这样的情绪左右,她早就忘记自己出门找木尘空的目的了。来回加上观看木尘空师徒俩打斗不过半个时辰,云冽烟的心情就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一场新奇的体验,因为无措,她的表情越发僵硬起来了。
“原来是忘忧的小徒弟呀。”
在这愣神的当头,游惊风也慢悠悠的走过来了。
云冽烟反射性的抬眸去看游惊风,近距离看游惊风时,云冽烟不得不承认常石的话说得很对,游惊风和木尘空的气质相近。
游惊风生得十分的俊美,年轻那会估计也可以造成欧阳夜和柳扶风这样的轰动,不过由于游惊风面上挂着的那种温润的笑容,也就没有欧阳夜和柳扶风那样的冲击力了。而游惊风今年已经过了七十,面容却如同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饱经沧桑的眼眸里全是通透,只需被他扫一眼,所有的心思都会无所遁形。
游惊风的双眼十分的有神,隐约可见精光,太阳穴鼓鼓的,一看就是用武高手,但是他面上带着过来人温和随意的笑容又将这样的高手之气冲淡了不少。如果不是知晓这人的身份,也许会将此人当成是饭后出来散步的和善长辈,一点距离感都没有。
没有距离感,这一点与木尘空非常的像,而与自家的师父完全相反。据说忘忧尊者年轻是张狂得不得了,那是一个如同风一样无拘无束的女子。而如今忘忧尊者年迈,又生生的将她与弟子们的距离拉开了,就算是跟在师父身边最久的师姐,也经常捉摸不透师父在想些什么。
“游前辈。”
将过往之事走马观灯过了一遍后,云冽烟还算是恭敬的作了个揖。就凭着忘忧尊者对待游惊风的特殊态度,以及此人是木尘空的师父,云冽烟都会以礼相待。
“和空儿一样叫我师父就行,别这么生分。”
云冽烟才抬头,游惊风就来了一个语出惊人,身形一闪,没等云冽烟反应过来就站在了她的面前,直接牵起她的手,往她的掌心放了一个玉佩。
“哈哈,这是见面礼,来,赶紧叫声师父听听。”
云冽烟微微蹙眉,她非常讨厌与男子接触,当然,木尘空是一个例外,除此之外,任何一名男子过于靠近她,她都会忍不住攻击的。只是一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她又没法翻脸。而且,江湖人很忌讳一个人拜两个师父的。她是忘忧尊者捡回来的孤儿,于她,那就是自己师父和娘亲,她定然不会作出为师父抹黑脸的举动的。
说是游惊风与木尘空性情相近,但是木尘空做事似乎比他的师父靠谱很多。
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云冽烟没有收回手,也没有答话,而是面无表情的直视游惊风。
熟悉云冽烟的木尘空一下子就猜到云冽烟心里各种矛盾的心情,也笃定云冽烟是没有听明白他师父的话外之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木尘空非常不客气的拍掉游惊风的手,但是玉佩还是放在了云冽烟的掌心里。
“烟儿,别理这个为老不尊说话不过脑子的老前辈。”
木尘空将其中几个字咬得极重,才入天游派不久不清楚木尘空与游惊风相处模式的关少瑜睁大了眼睛,常石倒是摆出一张习以为常的脸。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返璞归真。像游惊风这样的高手,在武学和年龄到达一个高度之后,心思就会变得单纯,性情也会如同孩童。比之于少林武当那些掌门在这个年龄还算计来算计去的,游惊风这个喜欢闭关修炼不参与任何争斗的掌门倒是不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