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日傍晚授课完毕,贺夫子与陈常君说话,问他最近为何心神不宁。
陈常君没想到贺夫子都看出自己的焦虑,便拉陈常坪当背锅侠,说自家大哥不争气,时常闯祸,令他和三叔很是无奈。
贺夫子一听是两个兄弟之间的别扭,也就没往心里去,笑吟吟地对陈常君道:“明儿我们去登岳阳楼秋游,你可是能散散心了。”
秋游?
陈常君也觉得读书十四天才放一天假有点太苛刻,跟前世的双三党差不多,能去秋游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陈常君问贺夫子可是每年这时候都要去秋游。
贺夫子否定地摇摇头。秋游是暂定的,而且还有些情非得已。
原来,章麟本来打算洞庭书院和官学分别讲学,不知道哪个把这事说给了州衙,据说知州对此已经表示了不满。
章麟在朝为官,丁忧期间不想招惹是非,遂只好取消洞庭书院讲学。
陈常君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为何来私学讲学就不许?”
贺夫子摇摇头叹气道:“哪里是不许来私学讲?知州幕僚甚多,许多幕僚以博学自诩,却从没在各个书院讲学过,章麟这是落了知州面子,官学和私学都不愿意他去。遂借登岳阳楼外出,借别处来讲学而已。”
“可讲学明明是好事啊,作为知州,怎会愚钝到如此地步?难道就不怕被人揍一本?”
贺夫子摆摆手:“这都并非我们要考虑的,你今晚回去好好洗漱规整,明儿我带一些生徒去,你要一同随行,切不可错过这个好机会。”
按照贺夫子交待,章麟明儿要讲的是《论语.季氏篇》其中的几章。
陈常君好奇地问贺夫子,章麟在朝是何官职,贺夫子带着似笑非笑答:“谏官。”
谏官,这可是个及其需要技巧的官职。
但凡开口,不一定得到认同,说不定还要给自己招来祸害;
不开口的话,在其位又失去了意义,当真有点刀刃上舞蹈的意思。
陈常君对朝中之事所知甚少,遂点点头:“弟子知道了,弟子不会乱说话的。”
贺夫子和善地一笑,道:“但说无妨,如今不过是讲学,又不在朝,理应畅所欲言,只是别触他心事,这人有时候甚是爱计较。”
这样好的机会,陈常君绝不会错过,虽然大概率是听不懂,但是宋邦渊一定听得懂啊。
这样一个生动的人肉翻译机,自然要带在身旁,当然,陈常君也是想给宋邦渊一个出圈的机会。
理由总要找个无懈可击的。
既然是出游讲学,陈常君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夫子和章麟都带些巴陵特产红肠。而这些东西那么重,他需要一个人帮他背,这个人就是宋邦渊。
打定主意,陈常君直接就请宋邦渊帮他送封信去陈氏食铺。陈泽看过书信内容后,直接就装了几袋红肠和干肠让宋邦渊带回去。
为能尽量听懂地多些,宋邦渊这一晚上都在跟陈常君一起探讨这一章的内容。
第二天早饭过后,在书院读书满三年的二十几个学生,就跟随贺夫子往洞庭湖去。
这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小郎,各个兴致盎然,器宇轩昂,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一道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景。
陈常君和洪麓伴在贺夫子左右,其余的学生殿后,宋邦渊则背着陈常君准备的食物,以及一些学生带的书本,走在队伍的最末端。
不知为何,陈常君觉得这天集市上的人比往常多些。
陈常君问洪麓,为何街上的人多了,可是有什么节日。
洪麓一直在思量《论语》十六章的内容,无暇顾及陈常君,敷衍了句“不知道”便快步与他错开。
陈常君只好等宋邦渊过来再问。
宋邦渊寻思片刻,道:“怕是快到开务,农户们来城里卖自产和争讼也说不定。”
陈常君哦了一声,听宋邦渊仔细解释。
开务对应的是入务,指的是官府在进入农忙时节后,不受理婚姻田宅等官司,这时间恰好是每年二月一日到十月一日,也就是农忙季节即将过去,农家也开始活分起来。
这种说法倒是有些道理,也反映出官府对农事的重视,想必州衙对活字术案子的延迟,也与开务有关。
陈常君蹦蹦跳跳到洪麓跟前,问他可否弄清楚为何城中人忽然多了。
洪麓冷冰冰地摇头,陈常君十分欣喜地告诉他:“即将开务,许多农户来城里逛,所以人多了啊。”
洪麓长出口气,他是真没想纠结这个问题,不想师弟还以此沾沾自喜。
农民究竟还是农民,如此聒噪,等会真不知道会不会给贺夫子丢人。
“你该多读些有用的书,了解些有用的事,而不是把心思放在人多人少上。”洪麓正告陈常君。
陈常君一脸不解:“关起门来,读书再多又有何用?闭门造车可还行?”
“根本不是一回事!”洪麓白了陈常君一眼,从怀里拿出书,委婉地让陈常君哪里凉快去哪。
陈常君却不以为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读再多也只是空谈。
在这一点上,他还真是有点替洪麓担忧。
再次来到洞庭湖畔,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风从湖上扑面而来,带着微凉微腥的湿气,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行程安排是先乘船游湖,之后登楼,等从楼上下来,跟岳州书院的师生汇合,一起听章麟讲学。
眼前开阔磅礴的气势,登时让人们把什么恩怨和不快乐的事都抛到脑后。
此时的洞庭湖,比陈常君前世时要大二倍不止,只见天水相接,一望无涯,心也敞亮起来,大开大合的气势,让身处其中的人难以自拔。
陈常君差点就把“衔远山、吞长江”几句脱口而出,好在及时住口,只怕被人听到又要解读一番。
贺夫子带领大家走到码头,眺望湖面,停下脚步。
画舫白日生意都少,见这么多人要游湖,几艘画舫都争相靠过来。
“我家船大,船夫也是好手呢!”
贺夫子摇摇头。
“我家船新,才下水半年!”
贺夫子又摇摇头。
“我家的伎师们还没休息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贺夫子又摇摇头,一旁的小郎们也都跟着摇头。
眼看前几个比自己好的都被人拒绝,最后的这个掌柜想了想,忽然开口道:“我家茶点有红肠!”
贺夫子润了下唇,指着最后这船:“好,就上你家船!”
小郎们欢呼雀跃地登船,围观的人也都感叹,到底还是红肠吸引人,只可惜陈氏食铺的红肠越来越不容易订到了。
画舫离岸,将所有烦恼也留在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