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久久没有归家,按照往常来说,早该在半个时辰前到家了。
“娘,爹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张盼儿担心的问道。
“别乱说话!”胡梅眉头一拧,凶了一句,只是她也不知道张成到底有没有出事,“别担心你爹,当年逃难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没能进城,就你爹有本事。”一想到自己语气有点冲,立刻又补了一句。只是眼神中隐藏着的担忧还是被张盼儿发现了。
“哦。”张盼儿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屋去吧,看好你弟弟啊,他还小,你们俩先吃饭吧,怎么说也不能饿着,你爹有本事,能被高家三少爷看上……”胡梅絮絮叨叨着。
张盼儿小跑进了屋。
胡梅是明风城管辖下,昌海县城里的一户地主家的小姐,偶然间认识了平民张成,二十年前,原本好好的昌海县城突然迎来了一阵兽潮,县城里的守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样子,实际上连半天都没有撑过去,而胡梅也因逃难人群汹涌被冲散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成拉着她一路奔逃,别人是见城就进,唯独张成,只是混进城里买些物资便接着上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一直向西,打听间,知道离明风城不远了。
知道明风城已经不足百里的情况下,张成依旧先带着胡梅去了附近的小城里,把两人打理了一番,用仅剩的最后的钱中的一半购置了一身衣服,将之前破破烂烂的衣服都给扔了。
这里不得不提,张成的眼力与担当,奔逃一月从不走大道,也从未遇到匪徒,二人也曾遇到过觊觎胡梅美貌不长眼的混混,张成可没怂,腿也是那时候断的。
腿是断了,可从那以后,胡梅便贴身悉心照料他。
张成知道兽潮奔腾绝对不慢,哪怕腿断了,仅仅休息三日便撑着继续赶路。
终于,到了明风城,毕竟是新面孔,又不是商队什么的,少不了被守城士兵敲个竹杠,进城是进城了,二人身上只留下了十个铜板。
张成带着胡梅找了间偏僻的废宅,也就算了暂时安家了。
因为足够偏僻,连混混痞子都不乐意去,也没有遇到过收保护费这类事。
胡梅还想着让张成再多休息几天,谁知道张成一瘸一拐的跑出去到处找活干,每每干到深夜才回来。
张成的腿原本养一段时间能好,可就是他一刻不停的找活干,这腿就再没好过,时至今日,断口痊愈,张成也只能瘸着了。
随后兽潮真的来了,因为张成提前了将近半月就到了,也没引起什么怀疑,毕竟只是无名小卒,谁能记得呢。
张成眼力好,故意听着外区集市里那些商贩唠嗑,也知道了不少事情,于是没过多久便编造了身份,和那些人混了个脸熟。
一年时间过去,就连那些邻居都以为张成是土生土长的明风本地人呢,而张成,也是靠着厚脸皮,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终于买下了二手老旧纺车与织机。
胡梅早就放下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每每看到张成累成那样也是心疼,提了个想法,谁知张成真的实现了,明明只是个破旧纺织机,两个人都高兴的像个孩子。
“小梅,我张成虽然什么都不是,但只要我有在,绝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嫁给我吧,小梅。”
“嗯。”
就这样,两人成婚了,没有亲戚看望,没有朋友捧场,一间破屋,两根红烛,一台纺织机还是老旧的二手的。
但就这样,胡梅依旧义无反顾嫁给了张成。
每每想起那段时光,已经不复当年容颜的胡梅还是会嘴角带笑。
狂暴的妖兽,混乱的人群,没有一人在乎她,唯独那个一无所有的张成,拉着她就跑,非但如此,任何时候也从未扔下她。
什么时候就接受了张成呢?
可能是拉着她顶着人群义无反顾的时候。
可能是荒山野岭,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吃还非要把干粮塞给她的时候。
可能是明明不是对手,还非要跟小混混动手,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时候。
亦或是,明明腿伤未好,但为了她依旧没日没夜厚着脸皮劳作的时候。
都不重要了,反正二十多年过来了,当时明明全是担忧,惊恐与不安,怎么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安心,体贴与温暖呢?
胡梅一个人正陷入回忆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只不过,比平时要虚很多,节奏也慢了不少。
“老汉!”胡梅听出了不对劲,赶紧跑出去,然后就见到了无比狼狈的张成,那个在回忆中沉着,圆滑,英勇,体贴的张成突然成了这个样子,胡梅忍不住红了眼眶,“老汉,怎么回事。”
胡梅一改往日的语调,十分温柔,既没有责怪,也没有发脾气,搀扶着张成走进院子。
张成望着胡梅,笑了,“梅啊,弄点水,我去洗个澡,别让孩子看到。”
“唉。”胡梅柔声答应道。什么也没有问转身便去烧水了。
张成一人独自坐在院子里,怕两个孩子看到自己这幅样子,背对着屋子,独自思索起来。
什么时候来着,他拼了命也要保护胡梅,这一次,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
胡梅方才温柔的样子又让张成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
想着想着,张成面露狠色,要钱没有,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多少年,张成才能有这么个院子,才能有十两的积蓄。原本只够儿子娶个媳妇,现在好了,高天看中了他,二话不说给了三十两,这下女儿出嫁也好,儿子娶妻也好,都够了。
一命换一命,张成念叨一声,嘿,自己的养老钱都省了,只是以后就苦了胡梅。但这没有让张成有多少担心的,他相信高天。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高天帮忙,但是这事明显就是冲他来的,既不是高天本家高家,也不是什么魏家,钟家冲着高家去而找他下手。
他张成是个汉子,还没有窝囊到在两个混混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是社会的渣碴,我是外区的底层,谁的身份都不比谁高贵,也惊动不了衙门的注意。
想到这里,张成看了看自己因为上了年纪而渐渐萎缩的肱二头肌,他的手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接着他浑身微微抖动起来,“呼——”他吐出一口气来,捏紧了拳头,想尽办法止住身体的抖动。
终于,要在街坊邻居面前,证明一下自己。
他眼中渐渐起了雾,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老老实实,靠自己吃饭的底层人民,从未犯过法,兢兢业业,不过是有了更好的出路便被那些人嫉妒,嘲弄。
这一刻,他不想再卑躬屈膝,不想再用笑脸面对那些恶心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