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船长觉得自己走了大运。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拥有这个年纪专属的秃顶和肚腩,像所有水手一样手臂粗壮,胡子拉碴,嘴里生着令人作呕的黄牙。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眼里也必然焕发着贪婪奸诈、见风使舵的目光。
虽然以往总是发号施令威风八面,但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币足以让他俯首帖耳。
“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用“您”这个词。
“哥特拉帝国,真的有魔法守护么?”问话的人是个小个子,暗黑色斗篷严严实实地裹住全身,压低了的声音分辨不出性别。这个人在靠岸了后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来,克洛似乎没在船上见过他。
“魔法嘛,当然是有的。”克洛对这个问题略有些吃惊,“王室可是受到三大主神庇佑的,对王位心怀不轨的人必然要被诅咒啊!要是王室没有魔法进行统治,四大家族恐怕早就造反了吧!”
“四大家族?”
克洛似乎没见过不了解四大家族的人,但是那一袋子金币堵住了他好奇的舌头:“负责护卫的乔,掌管工业的苏,监督商业的琴和管理的洛,分别代表‘风火水土’四种力量,可谁也没见他们真正使用过魔法。当然啦,听说所谓的魔法只是各个家族所拥有的圣石而已,谁守护着圣石,谁就是魔力的主人。”
穿斗篷的人好像微笑了一下:“可是,和王室通婚的似乎并不是这四个家族的成员呢。”
“您说得对,王族的血缘来自安德烈和莱伊路,这两个家族,管着军事和内政,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一般情况下是选择家族中旁系的成员嫁入王室,可也发生过特殊情况。”克洛忽然小声道,“朵拉女王——您知道朵拉女王吧?现在陛下的母亲——就拒绝了安德烈大公的求婚,嫁给了当时毫无名气的威廉公爵!这件事可是让安德烈家元气大伤啊。”
“你对王室的逸闻似乎很了解。”
“那是!想当年我也是银剑骑士团的二级骑士呢。”曾登上这艘船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最大资本。小个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是什么让你从帝都堕落到了这艘船上?”
克洛有些恼怒又有些羞愧:“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了些秘密……”他忽然凑过来故作神秘道,“您或许不知道,这可是王室的秘密丑闻——现在陛下登基之前,做了半年女王的那位,并不是死在意外火灾里,而是被至尊议会投票处死的。”
小个子对于这起王室丑闻似乎毫无兴趣:“至尊议会?”
“就是那六大家族的主管者和祭司官组成的,用来对抗国王决策的团体。当决议由全票通过时,连至高无上的陛下都无法反对。不过,他们能达成一致的时候可真不多,这几个家族表面上联着姻,私底下斗争可厉害着呢。”
他见这金主对“联姻”一次似乎颇有兴趣,干脆掰起手指:“莱伊路夫人原来是土族的族长,安德烈大公的长子约瑟夫少帅前几年娶了火族的族长,这两家就算站好队了。水族可不用说,乔纳森那个老色鬼早就对安德烈亦步亦趋了。最奇怪的还是乔家,大女儿是安德烈大公的妻子,小女儿十年前嫁给了乔纳森-琴,族长萨克里菲斯刚刚和莱伊路家的小姐订了婚……”
“萨克里菲斯?”高了几度的声音让克洛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她”。攥着风帽的手指白皙得惊人,看来身上的其他地方也一定是雪一样的颜色。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变样的眼神,她问得有些急迫:“你刚刚说萨克里菲斯?”
“是啊,首席骑士官大人,可是帝都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呢。”克洛继续色迷迷地打量着这个女人,看不见脸,也看不出身材——呸!他在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他竟然对着一个女人低声下气了这么久。有了这样的念头,他的语气一下子就粗鄙起来:“你来图斯兰做什么?这里可是哥特拉最繁华的地方。”
“我要去蔷薇街找一个人。”她好像没有注意到称谓的变化,又或者她注意到了只是没有表露。而听到了“蔷薇街”三个字后那种粗俗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
帝都的浮华至少披上了庄重的外衣,而在远离王法的图斯兰城,卖淫活动是半合法的。
蔷薇街就是妓女和娈童们聚集的地方。而想要去那里的女人,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克洛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尽管他去寻欢的次数并不少,此时却表现得如同一个正人君子一般了。
“怎么,需要我带路吗?乐意为您效劳。”他这样说,可每个音节都透着无礼。
“不必了。我想斐瑟琳回来接我的。”一句话让克洛的脸色变得通红,几乎结巴起来了:“您……您认识吸血,哦不,团长大人,”奴颜婢膝的神态更胜以往,“小人愿意为你带路,效犬马之力……”
小个子女人在斗篷的面纱后微微一笑,又好像没有笑。
“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是……告诉了我这么多,啊,有用的信息。”她向前走了一步,克洛满怀希望地瞄着她缩回斗篷中的手,可她没有拿出什么金币来。
而是踮起脚尖,凑到了他那胡渣密布的,散发着酒气和汗臭的脖子旁边——夕日已沉的码头显得人烟寂寂,可即便如此,一个女人(无论她是不是妓女)对一个这样的男人投怀送抱还是有违常理的。
不过克洛全然没有发现异样。因为这么近了他才发现这女人有一张惊人的美丽的脸孔。纵然他曾经出入宫廷,也不曾见过这样如同诸神所有福祉一同降临般的面容。
如初夏最娇嫩的玫瑰般的嘴唇边扬起微笑,美艳至极,却不能不让人心中一寒的,似乎带着死亡气息的微笑:“请允许我表达我的谢意——”
比她的嘴唇先贴上皮肤的是她的牙齿。
尖利的,像匕首一般的牙齿。
血液喷出的声音几乎湮没了她的絮语。
“——成为世界上唯一纯血吸血鬼的食物,是多么荣幸的事啊。”
克洛在颤抖,在挣扎,然而这个高大的男人在瘦小女人的面前就像绵羊在雄狮的爪牙下那样软弱无力。抽搐很快就停止了。尸体被随意地抛弃在一边,就像随处可见的垃圾一样。
系紧风帽的带子,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凌乱和血迹。
“哥特拉么……”望着远方初上的灯红酒绿,面纱后绽出如恶之花一般的森然笑意:
“属于我的一切,是时候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