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抵触习武，不如说是害怕自己会被楚宴珩驯服。是的，她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从此过着刀剑舔血、搬弄风云的肮脏生活。
似是看出了她的忧惧，楚宴珩清冷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静，“本座让薛姑娘习武，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自保。如果可以，本座也希望今日所授的招式，薛姑娘永远都不要有用上的那一天。”
身穿提督蟒袍的楚宴珩凛然不可侵，黑色官帽下，长眉入鬓，有着非同寻常的、凌厉的美。他微微垂首，鬓角两条玄色的垂缨坠下，似笑非笑道，“毕竟薛小姐的这条命宝贵着呢。你若出了什么意外，别说薛大将军不会放过我，就是现在等着你医治的群众也不会放过我。”
冷静下来，薛暖气已消了大半，低着头睫毛微颤，闷声道：“小女并无恶意，千岁爷莫要想多了。”
“那么，明日让影七教你骑射？御马能助你逃命，不可不学。”
“那个总是一言不发、面色冷沉的护卫？！”
一个楚千岁已是祸害，再来一个冷面修罗影七，她约莫会疯。
这回薛暖真的要哭了，可怜兮兮道，“千岁爷，你可饶了小女吧。”
见她示弱，楚宴珩眼中寒霜消散些许，笑道：“若是薛小姐不喜蒋射，想让本座来教也行。只是本座近来有几桩大案要处理，怕怠慢了薛小姐。”
“不会的，不会的。”薛暖忙不迭摆手，“千岁爷有空便教我，没空不教也可。”
薛暖嘴上客客气气，心中却疯狂祈愿，巴不得楚宴珩公务缠身，一辈子都不来才好。
正想着，侍卫长云峥从大门匆匆而进，在阶前单膝跪拜道：“千岁爷大人，抓到刺客了。”
楚宴珩目光沉了沉，朝薛暖点了点头，示意道：“今日到此为止，薛小姐请自便。”
薛暖望着楚宴珩大步离去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宛若死里逃生，软绵绵地躺在廊下的长椅上，浑身酸痛，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不过，方才东厂又抓到了什么刺客？
多半是顶着‘刺客’名义的宿敌罢，正胡乱想着，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于身后响起：“小姐，您没事罢？”回首一看，却是丫鬟翠枝。
“本小姐像是没事的模样么？快来给我捏捏腰背，疼死啦。”薛暖无力地对着翠枝苦卿卿，哼道，“方才我被楚宴珩欺负惨了。”翠枝又委屈又难过，低着脑袋给她揉 捏。
薛暖有些愤愤，“下次他再逼我习武，你就说我有痼疾，经不起折腾。”翠枝忙不迭点头。
“我问你个事，翠枝。”薛暖突然严肃了起来，“上次林匹师傅是不是也是用的同样的方法交给我防身之术？”
“奴婢记不太清了，奴婢之际的我被点穴了。”想起当时场景的薛暖，肉眼可见的耳尖都红了，回了回神，这林匹林师傅一直给她一种熟悉感，难道……
……
东厂校场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监宫殿，过殿中三重铁门，便可见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从入口往下行几十级台阶，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乃是一座庞大的东厂地底监狱。
火光明灭，狭长牢道黑皴皴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一切。而此时，楚宴珩一身杏白绣金的提督蟒袍，头戴网巾官帽，按着腰间的细刀一步一步稳稳踏过地砖，走向最里边的审讯堂。
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龙盘旋的虎皮铜椅上，双手搭着铜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铁架上钉着的一个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颌，问道：“张嘴了么？”
影七将十来根沾着粘稠液体和碎肉的钢针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绸帕慢悠悠地拭净手上的鲜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头，愣是没招供，嘴硬得很。”
楚宴珩不悦地拧起眉头，看了一旁静立的卫擎一眼，“卫擎，你呢？”
卫擎擦了擦额间的汗，挺拔的身躯郑重地抱了抱拳，“已给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楚宴珩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走向被钉在铁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颈项，逼迫他仰起发丝凌乱、满是血污的脸来，狠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东厂势力遍布京城，连一只苍蝇飞去哪儿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一个活人。”
刺客肿 胀破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却虚弱得连眼皮也抬不起，喉中发出嗬嗬的气音，紫黑的淤血顺着嘴角淌下。
楚宴珩冷哼一声松开手，接过影七递来干净帕子，将手上的污渍擦拭干净，随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断骨头而软绵绵垂下的右手，将他被扳折的五指打开。
楚宴珩阴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茧上，随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宫门外埋伏刺杀，用的是箭。据本座所知，常年苦练射术之人，厚茧当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间，可你茧却长在右手掌心。”
“这说明，你从小练习的并非射术，之所以选择用羽箭射杀本座，一来是距离所致，二来么，应该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身份。”刺客聋拉着脑袋，呛咳出一口血沫。
“你擅长用刀。”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楚宴珩目光如霜，一锤定音，“你是顾老板的人。”
闻言，刺客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微弱的呼吸亦变得凌乱起来。“如此反应，看来真的是那人的走狗！”云峥大怒，瞋目横刀道，“待我杀了他！”
“慢着。”卫擎劈掌拦住云峥，温声笑道，“你且莫急，听厂督大人吩咐。”
楚宴珩思索片刻，转身跨 下刑台，走出审讯堂。
身后，铁门哐当一声关紧，锁链的窸窣声回响在空荡的牢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