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无天无情无义，眼中所见，唯剑者长存。
然而顾长生追逐了一辈子的长生道，到最后也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斗到死，斗破了这苍穹，才侥幸摸到那一线生机，他却是已经无力再斗下去。
昔日他以剑入道，为了一人而转投药师修途，现在又为了那人，失了道心，终于得了这因果。
一把亮澄澄的剑硬是陪着他度过了数百年。
有太多修士为了长生而修道，顾长生自命为“长生”也不例外。
但当他真正死掉的时候，却是在想，这“道”字该作何解？
“顾长生。”
一道庄严的声音突然出现，将顾长生一瞬间惊醒。
顾长生苦笑着看着自己周身燃烧的火焰，灵识已经开始崩裂，火舌从下往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也明白，自己是撑不了多久。
“顾长生。”
那道声音却是再次响起，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当即叫顾长生的精神紧绷起来。
顾长生当即喝道：“谁？”
“我是你的果。”那声音的主人发出一声轻笑，“凡事有因就有果，你昔日之因，便有我今日之果。”
“因果？”顾长生冷冷一笑，他的眉梢里都染上了冰冷的寒意，“我顾长生唯一不信的就是这因果，倘若付出必有得，谁又来种我的因，还我的果？”
眼前只见光线大量，凭空出现一身着道袍的男子，白发须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男子正笑看着顾长生，他摇首道：“这因是你种下的，这果却未必是你该得的。我且问一句，你可恨那将你推入此般境地之人？”
恨。
如何不恨。
顾长生低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扑打在眼睛下，遮住了他眸里一瞬间闪过的恨意。
他为那人失了道心，弃了家族荣耀，从一名高高在上的天才转为堕落为一名辅助的药师，为的只是他的回眸一笑，然而……
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男子似乎一眼看穿顾长生的心思，他笑了笑，说道：“我若告诉你，你从头到尾只是个被利用的傻子，你可恨？”
“世人都知道你顾长生痴恋他青丘老祖傅子婴，为他付出一切，却只是一个突破元婴的踏脚石。傅子婴另有真爱！你替他真爱挡了数千年的风雨，一日他得到大乘，便将你弃之敝履！你可恨！”
男子说的每个字都扎入顾长生的心底，顾长生眼里闪过一丝苦意，越发深邃的恨从心底蔓延上来，眼里竟然隐隐浮现出些许红光。男子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紧接着不紧不慢道：“倘若再来一次，你可愿放下一切？”
“倘若再来……”顾长生撕心裂肺地大笑出声，火舌已经钻上他的胸口，来自身体上的折磨，叫他的神态微微有些扭曲，“我定要重归剑道，再不为旁他的事消费自己！”
男子大笑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这因拔了，能有如何的果！”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助长了这滔天的烈焰，顾长生不过是瞬间便被火焰吞没，几乎叫脑海爆炸的疼痛刺痛了他的脑门，他大笑出声，竟没丝毫惧意。
而那男子在顾长生彻底消失后，微微叹了口气，掐指一算，摇首道：“孽债啊，孽债！”
“哥哥……”
“哥哥醒醒。”
微弱的呼唤声在顾长生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注入了一丝光芒，尚且懵懂的顾长生微微睁开眼睛，他刚开眼，就对上一张貌若好女的脸庞。
顾长生喃喃道：“阿城？”
顾城见顾长生醒来，眼前一亮，忙道：“哥哥，你昏睡了三天了！爹娘都快急死了！”
忽然，这小子的脸颊微红，泛起的红晕就好像天上绝美的云彩，顾城说道：“我……我也急死了。”
顾长生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顾城是他异父异母的弟弟，是在顾长生三岁那年在外捡来的，那时候的顾城可怜极了，被风雪盖住，倘若不是顾长生发现了他，只怕会死于那年冬天。
但就算是这样，顾城的身体却是从此落下了疾病，每年冬天的时候全身就会疼痛难忍，就算是平日里，也多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顾长生宠弟弟，这是整个顾家都知道的事实。
当年顾城死的时候，顾长生是最痛心的一个，也因此大受打击，决心一意归于剑道，倘若不是遇到傅子婴，他怕是早已修成大道。
他是死了吗？
顾长生忽然有些迷茫起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阿城，抿紧唇，没有再说一个字。
但是顾城却是喜欢极了，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长生，亲昵道：“哥哥，昨天我试着运气，好像隐约触摸到了些许窍门。”
顾长生一怔。
运气？
是了，这是所有修真者窥探门道的第一步，前世的顾城在他的劝说下，试了试，倒也成了。若非他身体底子极差，只怕这天资还要比顾长生更胜一筹。
顾长生张了张口，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顾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最后还是说道：“阿城……你可好？”
他忽然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但是当他一抬头，对上的就是顾城一双明亮的眸子。
“哥……哥，你怎么哭了？”
顾长生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果然指尖一片湿润。
他有多少年没有流泪了？不知道。
前世阿城死的时候，没有哭过，被傅子婴推入火坑的时候，也没有流泪。但是今日一朝重生，却是不自觉地掉落几滴眼泪。
他回来了。
顾长生站起身，他咬咬牙，颤抖着手安抚着顾城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丝不太好看的笑意，说道：“我回来了。”
傅子婴，我为你守到天荒地老，你却将我弃若敝履。如今重生归来，我只愿重返长生大道，以剑为心，以心入道，与君江湖不见。
顾长生敛眉，在顾城小心的搀扶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