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诧异,而我是真的醉的不轻,把平时决计不肯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我说我堂堂一个公主,难道还要我当场认错吗?
我明明已经改了。
我再也没有苛责愚弄过我的下人。
我也没再去以欺辱别人为乐。
“本宫明明把小齐栩的话都放在了心上,可是那个小书呆还是不见了,你把他还我吧,驸马,我想他了。”我只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就彻底昏睡过去了,却完全想不起来齐栩当时有什么反应。
第二日,齐栩前来同我下棋,我想起昨晚的事,恨不得钻到地心。
他没再提起让我更羞愧,只是下完后同我说:“夫妻三年,以前是臣对殿下妄下定论,公主本性纯善,臣本应真心相待。”
他说话时,语气珍重,眼神诚挚。
从这一日起,驸马真的把我少时最心系的齐栩还给我了。
他在我面前没有那么厚的假面了。
我在书房练字,疏于用功,他便说我写字潦草,颇为难看,我说那驸马来写,他端正写字,我便偷偷拿笔偷袭,把他俊秀的脸画的一团黑,他气的三天不准我进书房。
我同他泛舟游湖往他身上泼水,他说,殿下顽劣,我说那驸马又如何应对本宫顽劣呢,他便凑上来,万般亲昵缱绻。
我们那时起才成了真夫妻。
我终于明白和心上人心意相通,竟是如此欢喜。
齐栩陪着我大事小事,偶有争论,很快又能重归于好。
4
那段日子,让我以为,我和齐栩一辈子都能如此厮守下去.
却没想到只是镜花水月,流沙一般抓不住。
两年之后,洪州大旱。
父皇派四哥南下赈灾,四哥赈灾的差事没办好。
洪州的难民甚至跑到了京城告御状,四哥遭到几位重臣的弹劾。
听说父皇每天都在朝堂大发雷霆斥责太子无能,我和母后前去求情也没能帮到四哥。
洪州与晋王的封地,比邻而居,最后是靠晋王开仓放粮,才平息了民愤。
因这件事,父皇又再次把晋王召回了京城。
自从二哥回了京城,四哥和母后的日子越发难过。四哥多次在家宴里暗指齐栩吃里扒外,气氛凝固之下齐栩只淡淡称自己忠于天子,无愧于心,把四哥气得脸色铁青。
晚上我问驸马:“齐栩,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帮着二哥?”
齐栩本欲跳过话题,我不肯让他糊弄过去.
良久,他才轻叹一声,同我说:“清清,你同太子殿下虽为一母同胞,可太子并非我所想辅佐的明君之才,他是什么性格,你也应当清楚。”
清清是我的小名,他很少这么叫。
我当然知道,哪怕不懂朝政我也知道四哥,刚愎自用,霸道自傲,可他是我亲哥,是我同胞的血亲,我怎么可能不选他呢?
“那倘若日后我二哥对我与四哥兵戎相见,你当如何?”我抬起头看着那张从小喜欢到大的容颜,心下五味杂陈.
齐栩,你让本公主又如何自处呢?
齐栩抚着我的脸,双唇轻柔地落在我的额头,“清清,你是我的发妻,无论如何,我都会保着你的。”
我还是整夜未眠。
第二日进宫,齐栩未曾陪同。
他虽是驸马,也有官袍加身,只是从前我从不曾关心这些事,想来齐栩在政事上应该忙活了许多事,看母后和四哥如今焦头烂额的模样便能窥出一二。
四哥见到我更是一脸愧疚后悔,“是哥哥当初识人不清,误以为他愿意为孤所用,如今却是把孤的亲妹妹送进了虎口!想来他当初答应娶你也是为了迷惑孤罢了,哥哥对不起你啊!”
我内心凄然,从成婚之日起,我怀着窃喜,从不过问他娶我的缘由,原以为不问,就能逃避这些,同他厮守。
终究是我天真了。
那些不敢问出口的因果,哪怕日日捂着自己的耳朵和心,也总有一朝会硬生生撕破一切,逼着我去承认,去面对真相,我欺瞒自己这么多年,总算有了报应。
我小时候第一次喝药,被苦得一直吐,太医跪倒了一片,父皇都赶过来哄我吃糖。
我大哭着对父皇说:“这世间不会有比喝药更苦的事了。”
现在我不会像小时那样嚎啕了,我只是对母后说,“儿臣不苦,驸马虽忠于晋王,也未曾让儿臣受过委屈,儿臣自幼骄纵,不会让他欺负了去,请母后哥哥放心。”言罢,我的脸好像有些湿润,嘴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眼泪嘛,本来就不及药汤苦。
母后的眼神更揪心了。
她一边接过手帕替我擦脸,一边心疼我:“清清这般模样,哪儿能是没被欺负,那人面上没欺负你,怕是更伤到我儿的心了。是母后和四哥未能把你交付良人啊!”
我回府时浑浑噩噩,本宫只知得不到心爱之物,心爱之人会伤心难过,原来得到了也有万般悲苦,那些话本里的平民女子,嫁给心仪之人,不都是一生无忧的吗?怎就偏生本公主摸不清枕边人心思,成了如今模样呢?
晋王回京两年后,四哥还是成了他和齐栩的手下败将。
父皇过世,二哥登基。
四哥就像从前的晋王一样,随便领了块封地,带着母后远离京城。
5
“殿下,醒醒。”侍女把我叫醒,我才恍然发现,这一觉梦到了太多往事,竟睡到了晚上。
桌上的驸马罪状早已被我在睡梦中涂的东一块黑西一块花,我想了想,确实没意思。
当今圣上跟他齐栩关系那么好,写了也是废纸,又让下人把本宫子写了一天的废纸全扔了。
我从书房回去,齐栩早已梳洗完,在等我一同入寝。
“齐栩,本宫想出去。”躺着的时候我对他说。
“殿下想去哪里,为夫都陪殿下,下次切莫再翻墙了。”齐栩面色不变。
我转过身背对着齐栩:“你知道本宫为何要翻墙,你也知道本宫要的不是驸马陪同。”
齐栩把我的身子转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当做没听到我的话。
“明日我带公主出去踏青,殿下早点睡。”
四哥和母亲走了,京城只剩我一人。
齐栩却不肯让我走,他辅佐二哥登基,如今已是位高权重。
他没有再立府,就与我一同待在这公主府。
百姓都道齐栩情深义重,哪怕公主飞扬跋扈,胞兄失势,也不愿抛妻。
所有人都觉得我命好。
四哥走了,还能稳稳当当的在京城做高官夫人。
只有我知道,这公主府,早已被齐栩变成了困住我的牢笼。
从前我得不到他的真心,如今我得不到自由,连想见亲人一面都难。本宫好像一直都拥有旁人所艳羡的许多东西,又好像从未在对的时间拥有过想要的东西。
第二日我们外出游玩,我在马车上便有感不适。
下了车就头晕,因着离府太远,御医也无法从宫中赶来,便在外面找了个郎中给我把脉。
郎中等齐栩出去以后,捏着胡子对我说:“恭喜娘子已有身孕,只是老夫看娘子神情,想来是日日郁结于心,老夫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我一下被这个消息砸的晕头转向,浑浑噩噩地请郎中知无不言。
出门后我只同齐栩说是感了风寒,抓了药晚上回府服了便是。
傍晚的街市更热闹了。
有几个小孩笑嘻嘻地玩闹,撞到了齐栩身上,齐栩也没生气,带着几个小孩去买了糖葫芦。
我想起白天郎中说的话,“无爱不足以相伴,夫人莫要深究许多,能相伴即是有情,既是有情人,莫要将怨怼带给胎儿,心绪敞开便如新生,万事皆晴啊。”
我问齐栩,如你有孩儿,会期许他前途似锦吗?齐栩望着我,眉眼带笑,“只要平安喜乐,所得皆所愿就是最好的了。”
所得皆所愿.
我也被这句话的期许打动了。
我想让我们的孩子比本宫过的更舒心。
我也想,既然四哥和母亲也还健在,也不算一片晦暗。
我与齐栩最起码还有相伴之谊,我的孩子能喜乐一生,也算圆满了。
想开之后确实一切豁然明朗,我虽没同齐栩说怀孕之事,我们的关系也和缓许多,一度让我以为回到了最浓情蜜意的那几年。
6
可我想开了,四哥却从未放下。他一直心高气傲,哪怕去了封地还是野心犹在。
那日我正在书房和齐栩练字,我还在想怎么同他讲,我已经怀有身孕,我还在妄想,哪怕过往不虞,往后本宫的孩子也一定能欢喜一生。下人却急匆匆赶来,说圣上急召齐栩进宫。
“既是圣上下令,驸马即刻便入宫吧,等晚上,本宫有个好消息要说与驸马听。”我以为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召见,便让他先进宫。
“那臣必然归心似箭,便是得罪了圣上也要赶回来听殿下亲口同我说。”他出去之前还含着笑同我打趣。
谁知这一去,哪怕天大的喜悦,也成了一场空,再也没有了开口的机会。
那夜听说圣上的思政殿亮了一整晚的灯,齐栩好几日都留在宫内议事。
我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直到四哥造反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我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我想不明白世事为何总难圆满。
我和四哥生而享有尊荣,凌驾百姓之上。
到如今我所求不过能同常人一般能有个善终,却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怪四哥吗?
可他生来就是会被推着去争那个位置。
他的命就是为皇位生,为皇位死。
可我呢?
我少时不懂谋划,大了又因情爱被困在京城,本公主这一生又该为怎样的宿命付出代价呢?
父皇尚在世时常拉着我念叨,“清清啊,你是朕唯一的女儿,你不用像你的哥哥们要为了皇位困顿终生,朕的清清,一定要自由,要如清风一样,纵是天翻地覆,也要自在似风。”
这话小时难懂,现在懂了,却根本做不到。
齐栩回府时面色都难看了许多,他看向我,似是想说话又难以开口。
我先他一步张了嘴,“驸马进宫可是商量如何平反?”
齐栩同我说,他过几日就要随大军前去平反,我问他,作为四哥的胞妹,我是不是也会被处置,齐栩捏紧了我的手,“我定会护住殿下的。”
我没有回握住他。
他的掌心炙热,我只觉浑身冰凉,完全接收不到一丝的温暖。
7
齐栩随大军出发后我夜不能寐,腹中胎儿好像也在不安,在肚子里闹的我又吐又吃不下饭。
这日我梦里就仿佛被魇住了,反反复复在噩梦里挣扎,醒过来时浑身冷汗。
我心神一直处于惊悸之中,好似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侍女看我心情不好,说同我去花园中走走。
我却在花园之中撞见了齐栩最信任的侍卫在偷偷放信鸽。
他看见我面色惊慌,我往日不曾注意这些细节,今日却由于心神不宁,突然想深究起来。
侍卫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在我严词之下他把信交给了我,信封上写着吾妹亲启,我颤抖着手指打开信件。
“吾妹来信为兄已经收到,你在京城处境难堪,为兄现领兵驻扎在台州杨山的一处险要之中,吾妹可来杨山,已安排好人接应。”是四哥的笔迹,可我又何曾给四哥写过信?
是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用我的笔迹给四哥写信,我的驸马。
齐栩时常在书房陪我练字,我的字迹他早已熟悉。
“是驸马用我的笔迹写信套了位置,然后让你在府中等着回信,回信一到就给他发信鸽是吗?是不是?!”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几近崩溃的声音了,侍卫满脸凝重与愧疚,不敢回话。
齐栩,你怎么可以让我变成我四哥的催命符,怎可如此!
我气急攻心,一阵头晕目眩,侍女连忙扶住我。
我心都快要撕裂了,强撑着回房,叫来了父皇以前暗中分给我的几个只负责我安全的暗卫。
“本宫要去台州,现在就带我去,我要去杨山。”
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给他们下了命令。
暗卫带着我日夜兼程,我在途中就腹痛不止,可我根本就不敢停下来休息,我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四哥了。
我知道是我的孩儿也在怨我带他奔波,可那是我的血亲啊,我不能不去。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到时杨山已经被攻陷,满山都是硝烟和血腥味,二哥的大军铁骑早已把杨山包围住,我不顾仪态想冲进去,齐栩出现拦住了我。
“你滚开啊,让我进去见我四哥和母亲!!”
滚烫的泪水划过我的脸,我早已哭得声音嘶哑,拼命捶打他。
他用更大的力道抱住我,以往温润的声音也带了一丝不忍:“殿下,四殿下和贵妃战败后便伏诛了,殿下节哀。”
我的听觉突然开始失灵,又好像能听见,看到的景色也在恍惚剥离。
我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天旋地转,倒在了他怀里,隐约听见有人惊呼。
“公主的裙摆好像都被血浸透了!”
“公主小产了!”
我躺了很久很久,感觉到下腹剧痛。
撕心裂肺却又叫不出来,好像有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在耳边对我呢喃:“娘亲,我们这辈子没有福分啦,我要去别的人家啦!”然后慢慢远去。
然后又出现了四哥和母妃:“清清,我和你四哥先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然后他们手拉着手渐行渐远,我想跟他们一起走,想开口求他们等等我,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身边只剩下齐栩,可我们之间隔着两条血色的河。
我一触碰好像就能听到母妃和四哥的哀鸣,又泪流满面地收回手。
无数场景从我眼前飞掠而过。
我彻底清醒过来之前,脑海里突然开始回荡父皇的声音,“清清,你要自在如清风。”
8
我睁开眼,齐栩在床榻旁握着我的手,面容看着憔悴许多,眼下皆是青黑。
他满脸沉痛与愧疚,他的声音也嘶哑了:“清清,是我的错,是我害你失了亲人,失了孩子,我连你有了身孕都不知。我自认这一生行事无愧于他人,只有你,是我辜负了殿下。”
我笑了,只是笑的时候也止不住眼泪。
我说齐栩,或许我们这段夫妻缘分本就是孽缘,才生出这么多的苦楚和怨怼,我实在没力气走下去了。我现在本就是罪人之妹,不该回京城再享受了。
你要么依律处置我,要么放我走罢。
齐栩原是不肯,他说他带着我回京,没有人能动我,我依然可以享有从前的富贵尊荣。
富贵尊荣?哈哈,从前是我肆意的资本。
可我失去了亲人,被心爱之人利用,这尊贵的身份不但没用,还成了桎梏。
也没有必要拥有了。
他摔门而去,让人日日守住我。
我有时摸着自己的肚子就会不自觉地开始流泪。
我在这人世间所拥有的血亲,父皇,母妃,四哥,还有从未来到过世上的孩子,全都离我而去了。
我侥幸活着,却在这世间没有了牵挂。
仿佛一个孤魂野鬼,而我所爱之人,亲手让我们之间变成了仇人。
我每日吃饭,吃完了又吐出来。
齐栩知我嗜甜,日日遣人搜集全城最有名的糕点送给我。
我吃下去,却尝不出甜味,一口嚼下去,只觉得越吃越苦,胃里都在泛酸,又吐了更多。
虽每日都有人照顾,还是日渐消瘦,精神不振。
我知道,我是被这所谓的尊贵身份带来的无尽的苦痛拖垮了心志,一日得不到解脱,我会被自己活生生耗死。
大军班师回京之日,齐栩来看我,而我却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困难。太医说我是心病难医。他铁青着脸让太医滚出去。
他摸着我的脸,第一次在我面前红了眼眶:“清清,待在我身边就如此让你痛苦吗?”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
“齐栩,我不恨你了,我对谁都恨不起来了,我想四哥和母妃了,我梦到他们化成山风飘走了,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我再也回不到京城了,你别带我走,我会死在那儿的。”我流着泪求他。
他闭上了双眼,紧紧攥住我的手,力道大的让我都觉得疼,最后又长长叹了气,还是松了力道。
我在杨山上目送齐栩和大军一起缓缓离开,直至变成再也看不清的黑点。
“再见了,小公子,我的小驸马。”我默默地在心里说。
我定居在了杨山,然后尝试去过普通人的生活,粗布麻衣,清茶淡饭。
起初是不习惯的。
但是时间久了,也觉得这般生活远比繁华的京城自在。
我也曾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然后又回到这里,同邻居稚童讲述别的地方的风土人情,我的小院里经常是小孩的欢声笑语。
清清,总算是如清风一般,自在逍遥了。
番外
我叫齐栩,我爹从小就一直对我严加管教,我一直被教育,作为齐家子弟,终我一生,都要为了江山社稷。
我自小的目标便是在皇家子弟中找到品行兼优,能为这天下百姓谋福祉之人。
我确实找到了,是二皇子。
我与他深交多年,从少时起,他便是我命定的要跟随的人。
我在皇宫中还遇到了一个漂亮骄纵的小公主。
初见她时,她在拿宫女太监取乐。
可是她笑得很好看,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我忍不住就是想上去说教她,这么明媚开朗的小女孩,不该被娇惯成纨绔的。
那就是我和她的开始了。
后面二皇子被陷害,是公主的同胞亲哥哥做的。
我从那天起,便收敛起了自己的锋芒,隐忍讨好所有人。
那时我以为我的一生就只剩下这些东西了。
并不是的,后来我同公主在四皇子的有意下成婚了,她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
我以为这段夫妻情分只是表面。
可公主打破了我内心的无波。
她时常任性妄为,又喜欢拉着我陪她一同任性,看着我偶尔露出的无奈,她仿佛才会开心。
我本应该厌烦,却只觉得日子这样也有趣了许多。
好像因为她,我的生活里除了那些沉重的谋划,还可以更有色彩。
有一日她喝醉了,拉着我,我骄傲的小公主,第一次对着我吐了苦水,她讲述起小时候的往事,要我把从前较真的自己找回来。
我看着她的醉颜,才发现原来有人一直这么珍视我,期望我活得更真实。
她睡着了,我抱住了公主,抱得很紧。
齐栩,这是这世上少有的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没了她,你这一生除了江山社稷,就什么都没了,一定要留住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从那时就成了我的执念。
也是这份执念,才让公主后来更加痛苦。
我明知我要对付她的母兄,我明知她会进退两难。
可我第一次那么贪心,既想要做我的良臣,又想她一直留在我身边。
后面我用她的笔迹引四皇子上套时,我原本已与陛下商量好,若能活捉,便留住四皇子和贵妃之命。
陛下是仁君,并非不可理喻之人。
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手刃自己的亲兄弟。
可我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四皇子竟刚烈至此,大军攻破叛军之时便和贵妃一起在杨山自刎,连遗言都没留。
我浑浑噩噩地看着他们的尸体。
“清清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的脑内一时只有这个念头。
再后来,我自作孽害她悲痛到小产,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我想起她上一次同我说有好消息,而我还没来得及听到,就再也没能有机会去弥补。
她求我让她走,我怕失去她,又怕她失去至亲一时冲动,便让人日夜看守精心照料。
可哪怕她在我身边,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她已经被太多事吸取走了原本的生机。
我经常去偷看她。
她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眼神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灵动明媚。
小时先生说枯叶就是从翠绿变成枯黄,然后上面的脉络逐渐模糊,最后被风一吹,就会破裂四散,我现在看她,她也好像轻飘飘地,要被风吹走了。
最后我还是放她走了。
我的清清,在我身边失去太多了。
我是百姓嘴里的忠臣良将。
面对她,我是一辈子的罪人。
而后我再也没娶过妻。
我从前做过的事,本就活该孑然一身,我只偶尔听人来报,清清过得好便足矣。
我年老病重之时,周围全是悲泣之声。
我缓缓闭上眼睛,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我不是相府公子,只是寻常人家的男孩,我在同别的孩子踢蹴鞠。
然后蹴鞠停留在了一个女孩脚下,我抬头看着她明艳的脸,真心地笑出来了。
“清清,终于又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