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僧人尽数散去，闻人不破才面色沉重的来到佛塔近前，迎面的佛光更加纯粹，仿佛身心都要跟着被净化一般。
若不是刚才看见那残忍的一幕，或许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多么神圣干净的一个地方。
他又试了试，这里佛法太过纯粹浓郁，闻人不破觉自己的秩序一时间难以延伸进去，而让鬼帝试了试，他亦是如此，而且他周身的死气更是与这佛法相克，难以单凭道则对撞融入。
“我进去看看吧。”闻人不破叹了口气道。
刚走出两部，鬼帝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身后小龙瞅了瞅他俩握住的手，而后坐了起来看了眼自己的爪子。
“我和你一起进去。”鬼帝道。
“你留下来陪沧月吧，你的道与这佛塔相克，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放心，我没问题的，可以自保。”闻人不破拒绝道，将他的手拿了下去。
“……”鬼帝未再说什么，后退了一步与小龙站在了一起，两人眼巴巴的看着闻人不破飞入佛塔之中。
这塔为四开门，每一面都有一扇巨大的门，上面以道则雕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有天外飞仙，亦有人间妖魔，有佛渡众生，更有地狱恶鬼夜叉，不过这些象都很刻板，比起混沌炉先天一气演天地万物，还是弱了一个层次，但对于道本身来说，混沌炉过于迷蒙混沌，所演之物没有浮屠塔这般刻板又偏执，真打起来，孰强孰弱还真不好判断。
闻人不破进入第一层的一扇门内，门十分沉重，一般修士决计是推不开的，里面反锁的道则交织成一个个漩涡，每一个漩涡都可能将人带去不知名的虚空深处地界，若无星空坐标，极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也多亏闻人不破这种对道纹极为敏感之人，才能不损分毫的进入这佛塔之中。
当年浮屠塔给过他极深的印象，不过那时的浮屠塔有缺憾，缺失几层，而且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将那旷世奇物改造成了一座黑暗牢狱，囚修士于中，供一些人消遣娱乐。
这塔大可吞天吞地，小可为掌上之珠，进入门内后，仿佛是进入了一方小世界之中，只是此时，没有那些红烛罗帐，也没有温香暖玉，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上面青雾弥漫，水汽蒸腾，闻人不破踩在秩序所化行舟之上，立于水面，驱散一些迷雾，露出一片碧绿湖面，湖面上不时会有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形成，但并不会作大，旋转一会儿便就 又消失不见了。
柁工鸣板避漩涡，橹声摇上黄牛侠……这很像往生泉的碧水层。
碧水千塍共，青山一道斜。
只是这与当年下往生泉之时不太一样，这碧水中没有那时的诸多藻类，也没有那琳琅满目的毒物，好安静。
忽然，一群翠绿色的小蛇苗儿游入眼中，它们很小，大概只有一手那般长短，游的极快，一群若蝌蚪一般有规律的在水中游荡着，看的出来，这些翠色小蛇与之前那些僧人剖蛇心的那些翠色小蛇是同一种类。
“倒是与不忆那条碧水蟒有些像呢。”闻人不破自语。
他行了许久，然而周遭除了碧水还是碧水，没有什么特别，于是他闭上眼眸，仔细感知起来，发现似乎自己是受到了干扰，一直以为行舟在前行，但实则一直都在原地不动。
呵呵，一时间感悟这与往生泉相似的道则，竟然能被这等低级幻术乱了心智，真的是……闻人不破摇头苦笑，继而他眼眸一凌，秩序化参天大树，延展开来，他立在顶端，冲破迷雾，找寻第二层的入口。
但无奈始终不能到达顶端，看来不冲破这里的道则，很难成功进入第二层，除非出去，从外界第二层的门入内。
哼，歧路无为，心静自通，既为佛塔，有所筑基，那么肯定会有本体，这一切，不过是道则所演化，是为真，亦或不为真。
闻人不破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捏印，盘坐下来，这里佛法如此浓郁，强行与之对抗只怕会是适得其反，不如坐下来好好感悟一下，虽然他对佛法实在是没有很强的悟性，但玄武帝君也曾说过，万物同源，到了如此境界，他应该也不会弱的太多。
他闭目聆听，当真似乎灵台深处可以聆听到阵阵经文朗诵之音，记忆深处有一些画面被吊起，那会儿他们一行人，为着去探浮屠塔究竟，罗经盘驮着大家，空桐氏讲经，那条碧色蟒蛇伏在他们脚下，蛇尾摆动，闭目聆听感悟，一脸享受。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不知其名，强名曰‘道’，何为道？世间生灵皆问道，先天一气，无极道身，有始有终，无始无终，道性自然，无所法也……”
闻人不破睁开眼眸，这段所悟，是……是当时从不忆口中所悟。
他继续闭目聆听，“何为善恶，无善无恶，善时而非善，恶，因其由来，恶有因果，善呈善报，善恶无形，皆有心生，聚无形之火焚之，遂为业火，焚天地恶业……”
这……却为当日不忆口中念念之词。
闻人不破激动起来，又一位故人现世，“不忆，是你么？”
他高声呼喊，然而山水间自己的声音游荡，无任何人应答。
喊了许久，闻人不破放弃，他再次盘腿下来，身下行舟化作一朵莲台，他坐于其中，他看着前方，前方无路，不知去往下层的入口在何方，忆起了那首断章，其实直到今日，闻人不破都对当年接续断章那日众位仙人所接续的断章记忆尤新，常常感悟，也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位接续的更好。
因为每一位演奏者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从各个方面各个入口去接那个断口。
他心有所感，秩序在双手间化作一台竖琴，重新演奏起那首断章，记得当时是那胭脂仙子所接续，但是她未能接续上，是奏一曲战场战歌，激昂却又深沉，感念世间生灵凄苦，自由魔鬼霍乱人间，生老病死爱别离，五阴炽盛怨憎会，皆有求不得而苦苦相逼。
他想起虚空映花那紫竹岛，那些靠吃上面一层人的粪便和蟑螂艰苦生存的人，某一刻，自己看到那些人被鬼帝的黑雾吞噬，其实当时除了同情和愤懑，更多的是觉得本该如此，那是一种解脱，可是……看着那些底层人苦苦挣扎那般艰难也想求生的模样……究竟什么是道呢？
前方无路，何去何从？
前方无路……那我为茀！
“我为清道夫，我便为佛，天道不仁，大道无情，渡我己身，留我本心，本心向善，我佛慈悲……”闻人不破口中念着，那日胭脂仙子选择用竖琴接续断章，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只是那仙子并未能够接续上，脸上落泪。
一时间，这层碧水之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忽然，虚空中有声音游荡而来，回响其间。
闻人不破睁开眼眸，四下感知查看，却并未找到对手。
“天地不仁，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天地不仁把万物生灵都当做狗一般对待，而是，天地无情，天地看万物和那个丢掉的草狗一样，并没有对人特别好，对其他的万物特别差，天地并不掺杂人事代谢。”闻人不破道。
“三千烦恼丝纷飞，削发为僧又何如？”那声音又问。
闻人不破不由想起那日断章接续，缙云氏缙云墨灵所接，他答：“只为清净，何为清净，烦由心生，恼由意起，削发何用？”
呵呵呵，原来三爷当年领悟才是最为深刻，一念佛陀，一念慈悲，涅槃正，无明法，相无定，回头无岸！回头无岸呐！
“不忆，我确定是你，你出来。”闻人不破压下声音道。
天空上方忽而出现一个漩涡，闻人不破仰头瞥了一眼，继而秩序所化参天大树生长迅速，托着他直奔漩涡而去。
如他所料，漩涡所连接下一层，是为青水一层，只是也少了当年青水层的特产，璆林石，闻人不破没有停留，大树继续生长，到达第二个漩涡，进入第三层，蓝水层，下层，就是黄泉了……
不过上方却并未再有漩涡入口，看来黄泉即便在这里，依旧特别，不能随意进入。
这层倒是与当年蓝水层相似，除了没有大量的上古凶兽镇守，这里依旧有着大量的锆石，而且，这层的温度也冷了很多，许多锆石之上都已结了冰，闻人不破仔细观察这些锆石的排列，发现都十分有规律，形成一个个小小的阵法，似乎在凝聚着什么，每一颗锆石之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石头，很有活力，锆石似乎就是在汲取这红色石头之内的能量。
这冰的感觉，都是很像之前在那个冰岛之上发现玄武帝君的壳时候的冰的道则。
闻人不破有些迟疑，他自水中钻出，莲花台放大，托他飞到上空，仔细观之这些锆石绘制的形状，竟然是一枚玉壶之状。
玉壶冰心……是玄武帝君的法宝，同时，也是当年空桐氏的一片冰心。
一片冰心养于玉壶。
闻人不破的瞳孔紧缩，他抓来一颗那红色的石头，印证了某种猜测，果然，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这些红色石头，分明就是那些僧人从那些翠色小蛇体内剖出来的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