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的西湖泛起粼粼波光,苏紫烟站在孤山别院的回廊下,指尖轻抚着新抽芽的紫藤。远处茶山上,采茶女的吴侬软语混着莺啼,被风揉碎了飘进庭院。萧绝从书房踱出时,正撞见她仰头望着藤架出神,发间那支他去年亲手雕的玉兰花簪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又在想什么?”他拾级而上,袖中藏着本翻旧的《茶经》,书页间还夹着几片今春新采的狮峰嫩芽。
苏紫烟转身时,怀瑾和景明踩着木屐哒哒跑来,小家伙们手里各攥着把野花——怀瑾摘的是映山红,景明捧着蒲公英,绒毛种子被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了苏紫烟满襟。“父亲!”怀瑾仰着脸,“我和弟弟给母亲编了花环!”
萧绝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拢到跟前:“紫烟,你看。”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个青布包袱,展开竟是串珍珠手链,每颗珠子都圆润透亮,“陆昭昨日送来的,说是用今年头茬珍珠穿的。”
苏紫烟刚要推辞,却见萧绝执起她的手,将手链轻轻套上手腕:“当年在灵隐寺,你说喜欢腕间有清响。”他指尖点了点最末那颗刻着“安”字的珍珠,“往后年年春天,都能戴着它看西湖的绿。”
午后,三人沿着苏堤漫步。新柳抽出的嫩芽泛着鹅黄,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被游船划开的涟漪揉成细碎的金箔。萧绝牵着苏紫烟走在中间,两个孩子像两只欢快的小鹿蹦跳在前。路过花港观鱼时,景明突然指着池中锦鲤:“母亲!那条红的像茶花!”
“是像去年清明,我们在龙井村看的野茶花。”苏紫烟蹲下身,指尖轻点儿子鼻尖,“那时候王爷还说,要带我们去看满山的茶树开花。”
萧绝望着妻子眼底的笑意,忽然停住脚步。他解下腰间玉笛,横在唇边吹了支《采茶歌》。清越的笛声混着湖面的风声,惊起岸边几只白鹭。怀瑾听得入神,小手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拍打,景明则抱着父亲的腿咯咯直笑。
“王爷何时学会的采茶调?”苏紫烟望着他侧颜被春阳镀上的金边,忽然想起去岁在龙井村,陆昭说过这曲子是茶农们劳作时哼的。
萧绝放下玉笛,将小家伙们抱起来:“在南疆时,听当地茶农唱过。”他低头蹭了蹭孩子们的脸颊,“如今咱们有了自己的茶山,自然要学。”
暮色渐浓时,别院的厨房飘来阵阵茶香。小荷端着刚蒸好的龙井茶饼出来,苏紫烟凑近一闻,清冽的豆香里带着淡淡的花果香。“这是用今年新焙的明前茶做的?”她拈起一块,对着灯光看那碧绿的饼面隐约透着金毫。
萧绝解下大氅挂在廊柱上,袖口还沾着茶山的泥渍:“陆昭说今年雨水足,茶树长得好。”他牵着苏紫烟往茶室走,“等雨停了,带你去看看新栽的茶苗。”
茶室里炭火正旺,紫砂壶里的水汽氤氲升腾。萧绝执壶斟茶,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打着旋儿,泛着细密的金圈。“尝尝。”他将最满的那杯推到苏紫烟面前,“今年头采的狮峰龙井,比去年的更醇厚。”
苏紫烟轻抿一口,茶汤在舌尖绽放出清新的兰花香,仿佛吞下了整个春天的生机。她抬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说道:“王爷,等怀瑾及冠那年,我们带他来认祖归宗吧。”
萧绝执壶的手微顿,茶水溅出几点在竹桌上:“陆家的事......”他目光落在妻子微微隆起的衣襟上,忽然笑了,“好,等孩子们都大了,让他们知道,这茶香里不仅有陆家的手艺,更有咱们一家人的日子。”
怀瑾忽然抱着茶壶跑过来:“父亲!我要学泡茶!”小家伙踮着脚够桌上的茶具,却被萧绝一把抱起:“小馋猫,先等你母亲喝完这盏。”
茶香氤氲的茶室里,苏紫烟看着丈夫与儿子嬉闹的模样,忽然明白——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有人陪你细品茶香,共赏烟雨,携手走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窗外,西湖的夜色如墨,而屋内,暖黄的灯光映照着四张幸福的笑脸,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
春去秋来,西湖边的孤山别院成了他们最温暖的归宿。每年清明,萧绝都会带着全家去龙井村看茶树抽芽;冬至时节,他们围坐在暖阁里,听着窗外落雪,品着陈年的女儿红。怀瑾及冠那年,果然跟着萧绝去了龙井村,在陆家祠堂里叩拜了先祖;景明及冠时,更是将自家的茶园扩到了满觉陇,茶香飘满了整个西湖。
岁月如茶,愈陈愈香。苏紫烟与萧绝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他们常常坐在庭院的紫藤架下,看着孙儿们在草地上追逐嬉戏。那串珍珠手链依然戴在苏紫烟的手腕上,每颗珠子都圆润如初,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王爷,”某个春日的午后,苏紫烟轻声唤道,“还记得我们初遇时吗?”
萧绝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珍珠:“当然记得。那日杏花庵外,你跌倒在我面前,从此我便知道,这一生,定要与你看遍世间风景,守着岁月静好。”
苏紫烟靠在他的肩头,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西湖,轻声笑道:“王爷如今这般说,倒不似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王爷了。”
萧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本就是寻常人,只不过娶了个不寻常的妻子。”他揽住她的肩,“这一生,有你相伴,便是上天最好的馈赠。”
西湖的风轻轻拂过,带着茶山的清香,带着岁月的温柔,将他们的故事,永远地镌刻在了江南的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