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行至杭州武林门码头时，天际正飘着细密的雨丝。苏紫烟倚在窗边，指尖轻轻划过玻璃般的雨幕，看着雨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萧绝为她披上墨色斗篷，玄色大氅上银线绣的竹纹在雨中泛着幽光，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
“王爷，这雨倒应了江南的景。”她望着远处朦胧的西湖轮廓，斗篷边缘垂落的珍珠穗子随着画舫摇晃轻轻颤动。
萧绝执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淡红的勒痕——那是连日舟车劳顿磨出的印记。“等上了岸，先去孤山脚下的别院。”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歉疚，“我让人备了姜枣茶，你且暖暖身子。”
画舫靠岸时，岸边早有车马候着。萧绝先抱怀瑾下车，小家伙头顶着油纸伞，冲着雨幕里张望：“父亲！西湖是不是像块嵌了金边的砚台？”原来他趴在窗边时，瞧见了雨中波光粼粼的湖面。萧景明被乳母裹在绣着鲤鱼的襁褓里，小拳头攥着半块桂花糖，含混地嘟囔着“水...水”。
别院藏在孤山西麓的竹林深处，朱漆门扉半掩，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苏紫烟踏入院中，便见回廊下摆着几盆冒新芽的绿萼梅，石阶旁苔痕青翠，连空气都浸着雨后特有的清冽。
“紫烟，先去暖阁歇着。”萧绝替她拢了拢斗篷，指尖拂去她发间沾着的雨珠，“我让厨娘熬了西湖莼菜羹，等雨小些再带你泛舟。”
暖阁内炭火噼啪，熏笼上烘着的蜀锦软垫泛着暖香。苏紫烟刚褪下斗篷，就见小荷捧着个蓝布包袱进来：“王妃，这是王爷今晨特意差人去灵隐寺求的平安符，说是要给小公子戴的。”包袱里除了个绣着卍字的檀木小匣，还有块用红绳系着的青玉佩，玉上刻着“长乐”二字，倒与怀瑾出生时戴的长命锁相配。
萧绝此时掀帘而入，玄色官服外罩着件墨色鹤氅，袖口还沾着雨水的湿痕。“怀瑾呢？”他解下腰间玉佩挂在暖阁的博古架上，那玉佩碰撞间发出清越声响，“我答应带他去看西湖边的雷峰塔。”
“父亲！”萧怀瑾蹬掉虎头靴就往萧绝怀里扑，发顶的玉簪珠子叮当作响，“我要骑大马！要去看会发光的塔！”
萧绝笑着将他举过头顶，怀瑾的小褂子蹭在他官服上，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泥印。“等雨停了，父亲背你爬塔。”他低头蹭了蹭儿子的脸蛋，又转向苏紫烟，“紫烟，你且养养神，我让丫鬟煮了雨前龙井，等会儿送到暖阁来。”
午后雨势渐歇，天边透出朦胧的青灰色。萧绝抱着萧景明，苏紫烟牵着萧怀瑾，四人沿着苏堤漫步。雨后的湖面浮着层薄雾，远处的保俶塔影影绰绰，像蘸了墨的狼毫在宣纸上晕开。苏怀瑾举着根柳枝当马鞭，蹦蹦跳跳地数着路边的桃树：“一朵！两朵！父亲，那朵粉的像母亲的脸！”
萧绝低头看着妻子被风吹乱的鬓发，伸手将她鬓角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苏紫烟望着湖中摇曳的画舫，忽然轻声道：“王爷，这西湖倒比画里更美。”
“等明年清明，我们带孩子们来看苏堤春晓。”萧绝揽住她的肩，指尖触到她腰间悬着的香囊——那是去年上元节他亲手缝的，里头装着避瘟的苍术与佩兰，“到时候桃红柳绿，比今日更热闹。”
行至平湖秋月处，萧绝忽然驻足。他解下腰间玉笛，横在唇边吹了支《梅花落》。清越的笛声混着雨后湖面的水汽，飘向远处黛青的山峦。苏紫烟望着他侧颜被雾气洇湿的轮廓，忽然想起初遇那日，他也是这般在杏花树下吹笛，惊落一树花瓣落在她发间。
“王爷何时学的笛子？”她轻声问。
萧绝放下玉笛，指尖还沾着笛孔里凝的雨珠：“南疆战场上，有位老将军擅音律。”他望着湖面倒映的云影，“他说笛声能传千里，我想着，或许某日你听见了，就能寻到我。”
苏紫烟鼻尖一酸，却被怀瑾的欢呼声打断。小家伙挣脱萧绝的怀抱，指着湖中一艘画舫：“母亲快看！那船上有只金凤凰！”原来画舫桅杆上挂着只金漆木雕的凤凰，正随着船身摇晃熠熠生辉。
暮色渐浓时，萧绝租了艘雕花画舫。船娘点了几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在湖面上，将雨后的涟漪染成碎金。苏紫烟坐在船头，怀瑾趴在她膝头数着星星，萧景明被乳母哄在怀中酣睡。萧绝坐在她身侧，袖中藏着本翻旧的《西湖志》，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是她及笄那年画的西湖全景图。
“紫烟，你看那座小岛。”萧绝指向湖心亭，“等天气暖和些，我们带孩子们去摘莲蓬。”他指尖轻轻拂过她腕间被柳枝刮出的红痕，“等怀瑾和景明再大些，我教你划船。”
苏紫烟望着湖中摇曳的荷叶影，忽然轻笑：“王爷如今这般温柔，倒不像当年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模样。”她转头看他，烛光映着他眉间的疤痕，那道曾让她心疼的痕迹，在暖黄的光线下竟显得格外温柔。
萧绝握住她的手，将一枚温热的莲子糖塞进她掌心：“那日在南疆边境，你为我挡箭时说过，夫妻本就要互相护着。”他低头吻了吻她指尖，“如今我只想护着你，看遍这世间的烟火与诗意。”
画舫行至三潭印月时，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船娘急忙放下竹篷，萧绝却将苏紫烟往怀里带了带：“无妨，这烟雨西湖更有韵味。”他解下大氅裹住她，袖中玉笛不知何时又到了唇边，吹了支《雨霖铃》。婉转的笛声混着雨打船篷的声响，倒像是天然的和鸣。
“王爷......”苏紫烟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在扬州时，他也是这般在雨中为她撑伞，伞面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衣袖都湿透了。
“紫烟，等回了京城。”萧绝忽然开口，指尖轻轻描摹她眉眼，“我们就在江南置处宅子。”他望着窗外朦胧的灯火，“不必日日上朝，不必时时忧心朝堂，只守着我们的孩子，守着这片湖光山色。”
苏紫烟怔住，抬眸望他，却见他眼底映着羊角灯的暖光，比平日多了几分柔软的期许。“王爷是说......”
“我说的是，”萧绝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口，“等怀瑾和景明及冠，我们便来这西湖边养老。”他低头轻笑，“到时候我钓钓鱼，你种种花，怀瑾带着媳妇来看我们，景明......”
“我带着媳妇给您二老买糖人！”萧怀瑾突然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要买最大的！”
众人皆笑，船娘也跟着打趣：“小公子倒是孝顺。”萧绝揉了揉儿子的发顶，转头对苏紫烟说：“紫烟，你看，这就是我们要的未来。”
雨停时，已是月上柳梢头。画舫靠岸，萧绝背着熟睡的萧景明，苏紫烟牵着萧怀瑾，四人沿着白堤往回走。湖面倒映着残月，碎银般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是铺了条星河。
“王爷。”苏紫烟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雷峰塔的剪影，“你说，我们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萧绝转身将她揽入怀中，身后是西湖的夜色，身前是他挚爱的女子。“紫烟，”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此生只要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哪怕前路风雨，只要我们携手，便是人间最好的光阴。”
苏紫烟伏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明白——原来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愿意为你停下脚步，陪你细数每一片飘落的雨滴，陪你走过每一段蜿蜒的水巷，陪你守着每一个烟雨朦胧的清晨。
“王爷。”她轻声唤他，“我们回家。”
萧绝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好，我们回家。”
雨后的西湖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远处传来悠扬的箫声，似是在应和着他们的心跳。这一刻，江南的烟雨，西湖的波光，都成了他们爱情最美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