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场景太过混乱，谁也没注意这些，对于苏皓为什么会被糖卡住，其他人都没有细想，只当是因为他哭得太凶才导致的。
苏哲轩没有看到苏母当时的动作，也没有想到这些，但苏母心里其实是有数的，苏皓就是在被她用力摇晃之后才卡住的。
所以她当时才吓得抱不住孩子，并且选择直接丢下孩子去找医生，而非抱着孩子去。
甚至于，她出去也并没有立刻去找医生，而是在楼梯间里心慌意乱地徘徊了好一会儿，她一直抱着侥幸，心想他们那么多人在，又是在医院，难道还会救不回小孩？
再一个，就算真的救不回来，那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那一晃，才是罪魁祸首。
苏母尖叫着扑向刘昭的病床：“你胡说什么？！”
杨洛猛然起身，一巴掌直接抽在了她的脸上。
啪——
清脆得很，杨洛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夹杂着长久以来的怨气和刚刚险些害死苏皓的恨意，直接把苏母抽得后退了两步，被赶过来的苏哲轩扶住。
苏哲轩急了：“杨洛！”
杨洛收回犹在颤抖的手，面色一丝波澜都没有，眼神轻飘飘地看向苏哲轩，眼里的冷意让苏哲轩把后半句话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妈、我妈她不是故意的。”
啪——
又一声，这回是英子动的手，抽的是苏哲轩。
英子冷笑：“我也不是故意的，人老了手抖，孙子别介意。”
曾迎春抿着唇憋笑，她也不管这些口舌官司，只管把孩子牢牢抱在手里，也不知道是刚刚被吓到了还是确实跟曾迎春有缘，苏皓乖乖坐在曾迎春的怀里，不吵不闹的。
苏哲轩被打得心头火气，但是自己也知道理亏，说不出硬气话来，苏母在旁边捂着脸哭，她真是死也不会想到，杨洛敢动手打她。
她是想不管不顾打回去的，但杨洛那边人多，而且她早看出来了，儿子的心还在杨洛身上，自己这会儿闹，根本讨不了好。
苏哲轩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下怒火，尽量压着语气道：“杨洛，你冷静些。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妈有偏见，但她对苏皓的心是真的，刚才只是意外，谁都不想的，多亏了你，皓皓才没事，杨洛，我们都很感激你，咱们不能平心静气地好好聊一聊吗？”
杨洛往刘昭病床旁一坐：“行，那来聊，我要孩子，你不是都在相亲了吗？相信你很快就会遇到合适的人结婚，你要是效率高的话，再过一年你妈又有新的孙子可以抱，不用执着于皓皓不是吗？”
苏哲轩一听到“相亲”两个字又开始烦躁，他最近一段时间确实陆陆续续相了几个，但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感觉的，他在每个相亲对象的身上找杨洛的影子，又觉得每一个人都比不上杨洛。
苏哲轩垂着眼，眼底神色变了又变，突然一抬眼，恰好对上杨洛的眼睛。
四目相对，苏哲轩一时失神，杨洛的眼睛又冷又干净，一瞬间让他心头酸楚不已。
当初他被杨洛打动，也是因为她的眼神，不同的是，那时候，她的眼睛是热烈的，看着他的时候，简直有心底的星星都要从眼睛里蹦出来跳到他的脸上叽叽喳喳地诉说她看见他的喜悦。
苏哲轩颓然耷拉下肩膀：“杨洛，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杨洛厌烦地扭过脸去：“别提这些，我恶心。”
“好，不提，皓皓需要妈妈，我知道的，我没想让他不认你。”苏哲轩终于说了点人话。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怎么可能说结束就结束，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皓皓。”
他深深地望着杨洛，不知道是真情流露还是演得太像，眼里竟有了丝丝泪意。
“离婚的那段时间，我们都太冲动了，心里都憋着气，所以很多话都没有说清楚。”
他似乎打算猛打一轮感情牌，却听倚在靠枕上的刘昭又轻飘飘地开了口：“他说的是哪一次离婚？”
杨洛身子一僵，继而漂亮的脸上浮现出怒气来。
苏哲轩气得险些一个倒仰，仇恨地盯着刘昭，刘昭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掀一下。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吧，要怎么样才能把孩子还给杨洛？”英子不耐烦了，直接开口道。
苏母这会儿又缓过来了，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残余的脂粉痕迹，怒声道：“孩子不可能给你们！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苏哲轩倒是先开了口：“妈，她毕竟是皓皓妈妈。”
苏母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凄楚地盯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儿子的模样。
杨洛从刚才的那点子伤春悲秋情绪里跳出来，饶有兴味地看着这抓马的母子俩表演，恨不能抓一把瓜子边磕边看。
刘昭轻声幽幽道：“你也没少被他背刺吧？”
杨洛：……
瞬间垮起个脸。
从前她和苏母闹矛盾，回回寄希望于苏哲轩能维护她，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被苏哲轩背刺。
想到这里，杨洛竟然同情地看了苏母一眼。
苏哲轩没听见两人的小话，皱着眉头道：“杨洛，你现在工作刚刚起步，我觉得不适合照顾孩子。”
杨洛刚要反驳，他又道：“我不是从孩子的角度来考虑的，我是在为你考虑，如果你真的把孩子抚养权拿走，那你就必须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来照顾苏皓，你不可能把孩子丢给姨婆照顾吧，姨婆这么大年纪了，照顾小孩太吃力了。”
曾迎春想插嘴，但想想自己又没有立场，便默默不作声。
其实苏哲轩说的是对的，全天候照顾一个小孩需要的精力是难以估量的，更不用说以后还有上学、课外兴趣班之类事情，再加上小孩容易生病，一生病，折腾的全是大人，杨洛想清清静静地画设计图，对不起，根本不可能。
苏哲轩见杨洛没有反驳他，于是再接再厉道：“我是这样想的，至少眼前这两年，你会一直呆在南京对吧？”
杨洛没否认。
“我最近也在找机会回南京工作，在新工作确定之前，我会尽量每周回南京看孩子，所以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平常还让我爸妈照顾苏皓，等周末或者我休假的时候回南京，我带苏皓去你那边过周末，咱们虽然分开了，但是完全可以合作养孩子，给皓皓完整的爱和童年，你觉得呢？”
杨洛还在犹豫，刘昭道：“我觉得挺好的。”
杨洛诧异地看了刘昭一眼，苏哲轩也看向刘昭，眼神里带着探究。
刘昭道：“杨洛的工作非常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对她而言，工作的价值是远远高于照顾小孩的价值的。”
杨洛没说话，心里也知道刘昭说的是对的。
但所有当了妈妈的女人或许都有这种矛盾感，一颗心被撕扯着，一边是实现自我价值，一边是作为母亲的责任心。
没有办法平衡，任何试图平衡这两者的，最大可能的结局就是两边都做不好。
刘昭希望杨洛能选工作，把孩子留给业余时间，这样既不至于母子陌路，也不会干扰杨洛太多。
但刘昭想，如果杨洛执意想要回抚养权的话，她也不会反对。
只不过路会更难走一些罢了。
两方达成共识，苏哲轩带着苏皓和苏母离开了医院，病房内，几人沉默良久，杨洛打破了沉默：“昭昭姐，你真的觉得，我工作的价值，要远远大过养育一个孩子的价值吗？”
刘昭没想到她开口第一件事竟然是问这个，她认真地想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或许你努力工作一辈子也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设计师，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是这样的。”
杨洛一下子丧气起来。
刘昭接着道：“你去搞事业，事业不一定会理你，但是呢，你去搞孩子，孩子长大后百分百会离开你，而你除了一个好妈妈的名声或许什么也得不到。”
杨洛长叹一口气：“是，我不要一辈子只当一个好妈妈。”
医院外，苏哲轩抱着孩子，苏母走在旁边，她脸颊还微肿着，离开医院的时候，苏哲轩厚着脸皮去要了个冰袋。
苏母内心愤恨不已，在心里用最尖酸刻薄的话痛骂杨洛，却忍住了没有在苏哲轩面前骂出声来。
苏哲轩无法共情两个女人对彼此的憎恨，他只觉得她们都有错，并且认为自己作为男人夹杂在两个女人中间实在是不容易。
“好了妈，您别生气了，我替杨洛跟您道歉。”
苏母内心冷笑，只想说你凭什么替她道歉，你有什么资格替她道歉，脸上却不显，依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也是因为皓皓的事才着急，忙中出错听信了那个女人的鬼话，那女人一肚子算计，实在是令人讨厌。”
苏哲轩想到刘昭，只觉得从未见过这样讨厌的女人，明明长得还不错，怎么就这么惹人讨厌呢？
苏母心中对儿子 失望，嘴上却道：“我知道，她心里对我有气。我不要紧，她毕竟救了皓皓一命，只要皓皓好好的，别说打我一巴掌了，她就是要我跪下来给她磕头，妈也愿意。”
苏哲轩心里又难受了：“妈，你别这样，我不想你受委屈。”
苏母强颜欢笑：“没有，不委屈，我和她没有做婆媳的缘分吧，合不来，实在没有办法，委屈的是你才对。”
苏哲轩原本一颗心就摇摆不定，一会儿觉得妈妈为了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委屈，一会儿又觉得杨洛当初满心满眼地跟了自己，却受了那么多委屈。
为什么女人相处这么难呢？为什么女人心里要有那么多想法呢？为什么女人不能豁达一点，少计较一点呢？
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真的太难了，于是听见苏母最后一句话后，又忍不住想，果然还是妈妈最爱自己，明明都那么委屈了，还要替自己着想，心疼自己受的委屈。
而反观杨洛呢？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委不委屈，只知道联合外人为难自己，为难自己的妈妈。
苏哲轩神色黯然，没说话，旁边苏母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知道见好就收，也不再说话，沉默地抱着苏皓上了车。
病房内，杨洛感觉到屋子里沉闷的气氛，自嘲着试图活跃气氛：“哎，昭昭姐，你猜这会儿那母子俩在聊啥？”
刘昭：“除了你还能聊什么？”
杨洛乐了：“哎那你猜猜他们会怎么聊我，是不是要骂死我了？”
刘昭摇头：“不会。”
“不会吗？我看他妈妈刚刚都要气死了呀！说真的，我以前就想打她了，每次看她腆着个老脸作妖搞茶艺我就恨不得把她那张虚伪的脸撕下来。唉，我以前还是太有素质了。”
杨洛长吁短叹，觉得自己打晚了。
英子没好气道：“你都说她喜欢搞茶艺了，她怎么可能背后骂你，不过就是阴阳怪气挑拨离间罢了，我估计这会儿正在心疼儿子被你为难呢！”
刘昭看了王乃英一眼，竖起大拇指：“英子懂行。”
王乃英斜睨杨洛：“也就她是个傻的。”
杨洛挥了挥自己泛红的手，一本正经：“我傻归傻，但我有一膀子力气。”
曾迎春苦着脸几次欲言又止，这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杨你下次别这么冲动了，再怎么她是长辈，你这样动手不好的。”
刘昭瞬间没了谈话的兴致，又躺下闭上眼睛装睡，她不想跟曾迎春谈论这种话题，孝道、长幼是她和曾迎春之间长久横亘的矛盾，永远也达不成共识。
杨洛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曾姨，我都离婚了，她就不是我长辈了，如果仅凭年纪就可以享受长辈的待遇的话，那监狱里年纪大的杀人犯就应该直接被放出来好吃好喝养着，要那样的话，你觉得合适吗？”
曾迎春觉得这话好像哪里有大问题，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心里拐了几个弯，倒是把自己拐懵了：“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只是——”
杨洛一拍曾迎春的肩膀：“曾姨，你就是太善良了！”
曾迎春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冒犯的，在她朴素的人生观里，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过也就是个良善的名声。
但她也没有傻到认为杨洛在夸她，只是叹了口气道：“善良难道不好吗？”
英子一瞪眼：“不被欺负的善良才叫好，被欺负的善良，只能叫窝囊！”
曾迎春一怔，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松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