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下的嘴角抽了抽,摸摸小童的头说道,“阿左,别哭,晚上给你加一道水晶肘子!”
阿左果然很快就不哭了,高兴的上山伐木头了。喜乐随性,真真是极好的。一不留神苍耳就把话说出来了。
宇下轻轻一笑,“你当真想要他走?”
“当然不想,”苍耳看到宇下,只觉得他就像是自己多年之前认识的老友一般,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他憋在心底的话太久了,实在很想找个人来倾诉,“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我心里面了。”
又哭又笑,或喜或悲的对着宇下把自己和殷湛的故事。宇下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苍耳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得高兴处,不经意就用力拍打他一下,说到难过的地方,也不客气地拿起他的袖子擦眼泪鼻涕。苍耳说的累了,最后竟然昏昏欲睡,宇下将她哄得睡着了,轻轻给他掩上了被角。轻轻摸过怀中珍藏的那方锦帕。颇有些长叹,也罢,来日方长。回头看去,夜半中天。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殷湛方才懊悔起来。想起她面上那一抹狭长的灰败之色,看看自己正在往下滴血的拳头,再也没有办法冷静。端庄俊美的脸上,第二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模样。
那一年,他刚刚得知母亲安瑜自请出宫修行,不知道为什么,从小疼爱自己和弟弟的母亲竟然会放下年幼的自己和弟弟,就这样走了,毫不留恋。那时候他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幼小的殷澄,粉雕玉琢的,到了三四月还拥着狐裘,是整个皇宫里的宝贝,跑去求祖母,在门槛处绊倒了,哭着喊“娘亲抱”,祖母连忙把大哭的殷澄揽进怀里,祖孙一起痛哭,殷湛就躲在一旁,听祖母一声长叹“我可怜的阿瑜……都是姑姑的错,当初真不该……”
殷湛攥紧了小拳头,跑到了却非殿中,却看到了母亲和父皇金殿诀别。他躲在柱子后面,看到金殿之下,母亲的面容依旧端丽慈美,不见往日的华贵妆容,只穿着布裙,饰以荆钗。没有多余的言语,平静无波的脸上,不带一点悲喜,母亲给父皇叩了三个头。
他的父皇从金殿上快步奔下,定在母亲身前一步,却颤抖的不敢上前,母亲依旧低着头,母亲说了一句话,“早知此生无缘相守,只愿此生与你不复相见。”他的母亲一向是温柔的,即使他和阿澄犯了再多的错误,把祖母气的火冒三丈,只要躲进母亲的寝殿,便像有了铠甲,不用再畏惧,他从来不知道,母亲绝情起来,竟也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
他永远记得,母亲回望着却非殿中那人的模样,难以言说,不知道究竟是决绝还是不舍,总之对他,都是残忍。
殷澄在祖母怀里哭得斯声力竭,殷湛追逐着母亲的车马,小小的人奔跑了到浑身脱力,躺在谷堆上面,浑身是汗,却再也流不出泪来。第二天,他向皇帝请圣旨,驻守边关,金銮殿上的男人长叹一口气,终于是同意了。天家无父子,自古如此,塞外的风不断的洗刷,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却从此脱了稚嫩,生命的颜色,只剩下万顷戈壁的黄,塞外苍天的青,和挑破敌人头颅的红。
难得的一次任性,他偷偷跑到北齐宫中刺探情报,太过轻敌,结果什么都没有刺探到,反而害了一场不知由头的病。正躲在房梁上躲避羽林卫追捕的时候,却看见了那样一抹桃花粉。小小的女孩儿,跳的舞生涩不已,偏偏脚上的铃铛聒噪不已。他却脱口而出的赞了一声,话出口之后,连他自己都后悔自己的孟浪。
却想不到那个女孩子和他娘亲生的又三分神似,又冰雪聪明,给他偷药,一起躲过羽林卫的追捕。心头骤然绽开一股暖流,滋养干涸的血脉。她问他,“我和你娘谁美?”他嘴上说她臭美,心里第一个念头却是,她美。
后来她为了掩护他自己跳下了池塘,他心中从此烙下了一抹桃花粉。他送出来赤焰锁心玉,答应了将来娶她为妻。
边疆生涯的洗礼,漠北朔风的冲刷,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褪色过半分,即使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名姓,亦不知她是否已经有了婚配。战场上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她的那句“我等着你”在耳边炸响。刻骨的思恋,所以才能在拒绝婚事的时候那么决绝,不给自己留下一丝退路,才会在得知苍耳身份的时候欣喜若狂,才会在得知她是北齐公主的时候,那般的震怒。
北齐和南齐的恩怨,他曾经听过许多,这般的矛盾,不可调和,可是他并不害怕,只是希望她如他心。刚才自己的那番话,终究是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