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铜雀楼天地破晓万物重生碧空如练,荡涤着世间铅华。
汝嫣公主及笄大典如期举行,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喜气仿佛欲燃,说是繁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为过。一千及白玉石阶上早早便用茜素红的丝绸铺路,大大小小的桌子摆满了楼前的空场。白玉为栏,金砖为地,宾客之间相互道喜声不歇。宫廷画师和歌伶舞姬早早便跳起拿手的歌舞,整个紫台热闹非凡,全然是一副天家气派。
邀来这天下各国使节咸来观礼,当然,南齐是没有遣使节前来,只是派人送来几箱厚礼,出席的宾客大多对此缄默不语,毕竟当年南北齐之间的恩恩怨怨,在今天这样一个好日子里都将不被提及。
墨夷汝嫣一身浅紫色的华服,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侍女搀扶。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心用上好的螺子黛画出一朵桃花模样,整个人娇滴滴的,愈发柔弱可人,螓首微扬,眼眸之中是掩藏不住的激动和兴奋。手心里都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她也算是大病初愈,那个贱蹄子下的砒霜让她接连几天都抱病不起,可是却意外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墨夷子淳就要嫁到昭国了,并非是求娶,而是强娶。
难以形容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惊讶,激动,最后是心底像烟花一样爆裂开来的喜悦!凭什么她们母女纵横紫台而自己只能窝在芷元宫静守岁月,还要饱受宫人的冷眼。从小她不知道,以为自己的母亲罪大恶极,可是渐渐的,她却开始明白,如果没有余萱,自己的母亲又何以孤注一掷,生生丢了皇后的宝座拱手他人!墨夷子淳凭什么享受着父皇无微不至的爱怜!何以叫满朝文武面前都让她占尽了风头?凭什么她的喜怒是喜怒,我的好恶就被人随意践踏?
墨夷子淳,今天,很好,我就要风光及笄,嫁给我心爱的儿郎,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欺了我是一介孤女。
而你,却只能等到岁末被嫁给昭国次子,纵使你有万千荣光,那又何妨?到了昭国,你不过是一只失了翅膀的凤凰,谁能准你再翻腾出个风浪来?
昭国次子?纵有天下四公子之名又能如何?谁都知道昭国长子为太子,一向与余无苏不合,余无苏继承不了王位,墨夷子淳你永远只能是臣妻。想到此处,汝嫣便是一阵痛快,终于,你也尝到了这种滋味。所有的美好就在你面前,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拱手被送给别人。痛快吗?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要回来……
想到这里,汝嫣更是激动。端坐在重重幔帐之后,静美如雕塑,目光看向广场上的圆桌。她未来的夫婿贵为世袭安国公独孤氏嫡子,领六科给事中之职,风光无限,看着广场上那人与周围的皇亲国戚推杯换盏之间的潇洒与豪气,不由得羞红了脸。
他……还没有见过她,她今天定要让他看看,明艳动人的她。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抢她的风头。
远远的从铜雀台下走上一行人,为首的人与余无苏有着七分相像,来人一身明黄,并非龙袍,而是与之并驾齐驱的蟒袍,听着小太监们高声唱着来人的名号,“昭国太子驾到。”子淳心中一片了然,原来这就是余无苏的大哥,公子无鸾。这也是昭国嫡子,是狐狸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只见余无鸾一张俊脸上,虽英俊不输无苏,但是却带着一股精于世故的虚伪,叫人有些恶心外带着胆寒。
子淳静静休息在层层凰纱遮蔽住的凉亭之中,看着公子无鸾到他父皇面前拱手行礼,遣人送上贺礼,先是恭贺辰碧帝姬大喜,再是说舍弟偶感风寒,不能前来与元淳帝姬相会,真是抱歉抱歉。
子淳心中暗自腹诽……你家舍弟健康得很,昨天还吃的下一大碗阳春面呢。
腹诽归腹诽,今天是汝嫣的及笄之日,也是宣布她和独孤氏联姻的好日子,看着汝嫣波光流转的含情双眸,子淳不禁觉得,如此这般青梅竹马,也是极好。
易恒今日很给面子的穿了亲王礼服前来,泼墨似的长发束以高冠,绾以白玉簪,端坐在帝王首下第一桌,隔着桌上的觥筹交错,他默默地朝上首看去。
墨夷闻人今日只是穿了一件深紫龙袍,年过半百,只添了几缕白发,身形挺拔,气度依旧不凡,看着余萱的目光一如往昔的温柔缱绻。
余萱端坐在皇帝下首七宝琉璃榻上,今天余萱一身淡紫,料子是上好的蜀锦,衣裙上绣着杨翅欲飞的鸾鸟,鸾者,虚凤也。而今这紫台之中无皇后,余萱自是位同副后,身份之尊贵不可同日而语。余萱下首的便是多年出宫礼佛的瑾夫人,今天是公主的好日子,她自然也前来贺喜。
易恒心想,岁月似乎格外的优待余萱,深宫中的岁月让他的娘亲过早枯萎,却没有在她身上刻下流年的痕迹,她还是如同当年那样,变化的便是那紫袍之下波云诡谲,高深莫测的气势罢了。
难怪大臣们对立储一事迟迟缄口不语,恐怕只是在等萱贵妃诞育皇子,整个天下,怕是只有那人的孩子,才能得到皇帝的疼宠喜爱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向恭儿偷觑了一眼,这个孩子,与紫曦未央宫过从亲密,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各国的使节均已至此,除却南齐的使节未至。易恒心底暗暗的轻叹,这些天,南北齐边境未免太过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紫台之中今天热闹非凡,天下四国使者咸来北齐。汝嫣的面容上也袭上一抹嫣红。
编钟恢宏大气的梵音从铜雀台四面八方传来,辰碧公主端坐白玉榻上,身边的小太监手执明黄圣旨,高声念道,“吾女辰碧,年方及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穆穆清禁,济济群英。卿已及笄,汝着红衣。笑颜如靥,撩我心漪。卿已及笄,思兮念兮。胡杨依依,当为人妻。鸾翔凤集,羽仪上亲。”
古老的句子,朴实而又明媚,小太监用古韵读出来,别有一番风情,子淳默默地跟读着。只觉得这话说得极美。鸾翔凤集,羽仪上亲……
声音骤停,编钟恢宏大气的声音也告一段落,下首的各国使节赞美之声不绝于口。赞美公主如朗月入怀,庭前芙蓉。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传来,整个大殿之中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久闻公主才艺精绝堪称天人,一曲凌波舞更是艳绝天下,今日及笄,不知今日我等是否有幸一观凌波舞啊?”一句话出来,整个铜雀台都陷入了一片寂静。连一向淡漠的萱妃都直起了身子。谁人不知道,凌波舞是元淳公主的绝技,而这辰碧公主确实不精于此。问话这人是突厥的一员使臣,显然是没弄明白今日究竟是谁及笄。最终还是易恒先开了口,话中是强忍住的怒气,“今日是辰碧公主及笄,并非是元淳公主,使臣怕是弄错了。”
子淳在凰纱之下也是一阵错愕,怎么就提到了她了?很明显这就是有人存心捣鬼。
那使臣故作懊悔的一叹,“如此的场面,我还以为是皇后嫡女的出嫁礼,想不到是辰碧公主,真是失敬失敬。”
此话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场中之人无不大惊变色,十五年前的那场后宫易主之争,其惨烈依旧历历在目,当年柳家被诛杀,皇后被贬,只留下一个孱弱的公主,而余萱却凭此踏上凌云之巅,翻手为云覆手雨整整十四年,宫廷的隐伤,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开,谁能不惊叹。子淳听闻之后,也是一阵震惊,若要论嫡女,汝嫣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女。
到底是萱贵妃老练,端起酒杯,仪态万方的走下玉阶,裙摆迤逦五尺,正色说道,“不知使臣从何听来汝嫣公主不是嫡女之闻,皇后娘娘不过因身子孱弱赴清凉寺礼佛罢了,才将后宫诸事交托于本宫。你如此毁谤我北齐皇后,是何居心?”
突厥使臣听闻也不气恼,哈哈大笑,行了一个突厥的大礼,说道,“你们中原人一向说不知者无罪,小臣的的确确是道听途说。自罚酒三杯,还请北齐皇上不要怪罪。”
两人唇枪舌剑,却将这问题渐渐地扯远。只看见高台之上的皇帝缓缓走了下来,搀扶着萱妃一步一步回到龙辇之上。朝臣也皆是大惊失色,皇帝下辇亲迎妃子,这与理不合呀。许久才听皇帝宏声说道,“既然卿家说想看小女之舞,淳儿,便出来跳一段凌波舞。”听到父皇唤到自己,子淳心里虽是万般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的掀开层层凰纱,缀满了珠玉铃铛的绣鞋踏着轻盈的凌波步子从水中凉亭走出,一时之间,整个铜雀台都寂静无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到她着一身大红舞衣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