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从小就很固执,老师的话自然更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知道以她的年龄来说,进入模特儿这行已经算是太晚了,可是那又如何,她又不是要做一辈子,她就是只争朝夕,想要一炮而红。至于老师提到的她的路线,她根本就不以老师的话为参照。
甜美系才真的是小姑娘的专场,她挤进去绝对会连汤都喝不到一口,别说红了,绝对是掉进去泡都不会冒一个。
南灵身高177,在东方模特儿里她都不算矮,这是她最大的优势。再者,老师之所以说她是甜美系,除了因她的五官精致以外,还因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所以,现场选拔的话,她的优势会很明显。
当候选人穿着比基尼出现在评委面前的时候谁还会在乎她的年龄啊?绝对会去看她的自身条件和可塑性啊。
南灵的训练紧锣密鼓地开展着,她不仅长时间在外面接受各个老师的专业训练,回家还有功课要做,每天两小时,穿着高跟鞋靠墙站立,是每日的基础练习。
基本上站到后来,双腿都发硬了,没有人扶,根本就动不了半步。就算每天都这样练,但是每一次都依旧那么痛苦。
萧飞鸿那天过来的时候,又看到她靠着墙壁站着,脸上已经满是汗水。他于心不忍地说:“这么辛苦,值得吗?你不是非走这条路不可的,只要你愿意开口,想帮你,能帮你的人,很多。”
南灵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她说:“哥哥,你就让我站着吧。我不靠别人,再也不想靠别人了。我现在已经搞明白,这世间别人唯一抢不走的东西,就是我自身拥有的,以后凡事我都会靠自己去争取,我再也不要将幸福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了。”
萧飞鸿知道,她此刻会有这种想法是非常正常的,因为被伤害了,所以走了极端,认为全世界都不可靠。
他不去与她争辩,只能默默陪伴。
南灵的身材,终于达到了她资料上写的86、60、86,堪称模特儿的黄金三围,加之她上半身比下半身短,头部又小,比例十分好。她就算是穿着贴身的黑色舞蹈服,也有了国际名模的架势。
那天萧飞鸿来的时候,她正在墙上压腿,然后她便慢慢地在地上做了个标准的一字马,定住了。
屋里有缓缓的音乐声,李宗盛在反复在唱一首《山丘》。
“越过山丘,却发现无人等候……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萧飞鸿奇怪地说:“怎么听这么沧桑的歌?”
南灵深吸了一口气说:“第一次在青岚的车上听到的时候,也并不觉得这歌好听,最近想起来才终于懂了,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歌。哥哥,我的心,在一夕之间,它就老了。”
萧飞鸿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管他说什么,她一定还是会选择“至死方休”,所以他干脆坐下来,和她一起听歌,一起,越过山丘。
南灵练过一番基础功,站起身来擦着汗说:“模特选拔里面有一个环节要求展示特长,我思来想去才记起,我曾经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蹈,竟然被我忘得那么彻底。”
说着,她就踮脚做了一个原地旋转四周,她站定之后自嘲道:“以前我可以转八圈的,捡不起来了啊。”
南灵从小就学舞蹈,三岁开始学芭蕾是为了塑形,林菀是希望她走路的时候姿态优雅好看。
长大点了就送去学民族舞,是希望她保持身段的柔韧灵巧,举手投足有气质。
到得十五岁的时候,林菀就不让她学了,说跳着玩玩可以,太拼了的话脚变了形,穿凉鞋就不好看了。
所以,她十八岁的时候和穆一杨在海边玩,下腰和后空翻都还能信手拈来,现在,做个一字马都要提前热身了。
南灵擦着汗,像是忆起了很多事,她淡淡地说:“认识一杨以后,我就忘了很多事,独独只着紧他了。他变成了最重要的人,其它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有没有光华不重要,我愿意做他身边的一片绿叶,一株小草。我敛去一身光芒,最终,却连自己的前路也无法照亮了。”南灵为爱,遗忘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傻事。 这是萧飞鸿心心念念着的姑娘的纯真,她没有做错,他想要保护她:
“灵儿,人这一生都在不断地寻找自我,也在探寻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因为一切都是未知的,所以路上有可能遇到错误的人,也有可能错过对的人。现在这条路你还没有走到尽头,而过去只是很短的一段,和你以后的人生比起来,它根本就短得微不足道。你依旧可以身披铠甲,依旧可以一身光华。”
萧飞鸿绝对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更愿意选择默默地付出,可是,只要事关南灵,在她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他也绝不含糊。
当南灵的短发,盖过了耳垂的时候,春天到了。
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春,白木兰开得特别好,整个小区里像是下了大雪一样,细细密密地铺着一层白色落花。
那样美丽如梦的春景,让南灵想起了一段往事。
她终于想起来,在她十八岁以前,是在哪里见过穆一杨了。
南灵五岁那年,林菀要去日本拜会一个刚刚获奖的新晋设计师。
设计师是一个中国人,在日本留学进修期间已经声名在外,在她获奖以前,林菀就很喜欢她的作品,早有将她雇佣的想法。直到她获奖以后,才同意了和林菀见面,她终于握有足够的筹码,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满意的待遇了。
日本之行林菀已经计划了两年,不管设计师是否答应,林菀都已经决定要带南灵去玩,因为日本的小孩都要过三五七,所以林菀也按着当地的习俗,准备带南灵去参加女儿节。
林菀提前一年为南灵定了一套浅蓝色振袖款式的和服,因为是非常隆重的节日,专门选择了颜色明艳的彩蝶和小白花图案。绘羽的工艺精湛,又是纯手工打造,那么早就预定了,堪堪在女儿节之前交了货。
林菀顺利地约见到了设计师,又拿到了绘羽的和服,双重喜事。
林菀请专业人士为南灵穿好和服,梳好发髻,还配了鲜艳又生动的布花簪,木屐踏上以后,如果只是站在那里不开口说话,南灵看起来就像个过于漂亮的日本娃娃。
因为绘羽和服是非常昂贵的物品,其中又包含了画师大量的心血和时间,所以买不买得到,也并不只是钱的问题。
当画师看到南灵穿着和服的时候,顿觉她就如鲜花的精灵一般美好,就像是从他所绘制的繁华画卷中走出来的花仙子一般,完美地与他的画作融合了。
年迈的画师“呵呵”笑着,拿出一个浑圆的五彩手鞠给南灵说:“我家老婆婆知道我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小客人,专门做了这个送给你,是祈福的小玩意儿,希望你喜欢。”
翻译讲完了以后,南灵才双手将手鞠接过来说:“这个小球好漂亮,像花朵一样,谢谢爷爷,请转告婆婆,我很喜欢她送我的礼物。”
五岁的孩子,已经是落落大方,礼貌周全,这就是教养。
林菀带着南灵到了京都最好的怀石料理店和她心仪的设计师会面,在谈正事以前,先请对方吃顿好饭已经成了社交中最重要的一环。
三月的怀石料理就像是欲盛未盛的春,一切都充满了绿意。器皿和杯盘上都是蝴蝶和花草的主题,菜品也是春意盎然,口味是酸中有甜,鲜香明快。
梅干、紫蕨菜、竹笋、小章鱼、白鱼、鲑鱼籽、油菜苔、鲔鱼、青柠、鲜虾、海胆、艾草,一样样地吃过去,就像在春天的原野里戏耍了一场,没有花团锦簇的浓烈,却能偶遇悄悄开放的野花,都一幕幕惊喜的会面。
怀石料理真的是既精致量又少,连南灵那么小的孩子都能基本吃完的程度,她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但是因为食材都不多,颜色又多清新,她便怡然自得地通通吃了。
眼睛和胃都得到了满足以后,两个大人便要开始谈工作的事了。
南灵左右觉得无趣跟林菀说:“娘亲,我到庭院里看花去。”
怀石料理最讲究季节性,不仅菜单随着四季都有不同,最正宗的怀石料理店一定还有美丽传统的庭院风景可以欣赏,要说“吃”怀石料理,其实真的不如说是“赏”。
南灵并未走远,只在长长的走廊里玩耍,就连屋檐也没有出,所以她只穿着袜子,轻手轻脚的也不会打扰到谁。她见庭院里的白木兰花开得繁盛,一地落花就像皑皑白雪堆积在新长的嫩草上一般,甚是美丽。
她想起今天收到的小手鞠也像盛开的花朵一般明艳,于是从袖袋中取出手鞠来把玩。
五岁的孩子,手还小,手鞠比她的拳头要大一些,她转动着观看手鞠上的花纹,手一滑,那个美丽的小球就咕噜噜地滚出去了。
那是一个手工编织和刺绣出来的漂亮小球,南灵非常喜欢,见到它滚出去她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哎”!
手鞠撞到了一个小男生的脚,他却是听到那声“哎”才回的头。
南灵这才看见,庭院里有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的男生站在一颗古老而巨大的木兰花树下,因为黑与白是那么强烈的对比,他在一片玉白的花朵映衬间,显得那么醒目,醒目到,南灵看见他就挪不开眼。
男生弯腰拾起地上的手鞠,拍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笑着走过去,南灵站在走廊里,比他高得多,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那个长得像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姑娘。
她一袭隆重的盛装,美丽得就像即将到来的,人间的四月天。
可惜,她是日本人。
少年这样想着,将手鞠递还给她,对她,笑得灿然。
可惜,他是日本人。
南灵这样想着,伸手将手鞠接过来,对他,盈盈一笑。
两人都以为,和对方语言不通,所以,都没说话。
穆风和向以晴结完账出来没看到穆一杨,环视了一圈,发现他和一个小姑娘在一起,向以晴轻唤了一声:“一杨。”
穆一杨听到之后,对南灵挥了挥手,转身几步追上父母走了。
南灵站在那里望着那三个美人消失在视线里,她只记得“一杨”这个发音,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是小孩子的记忆都不牢靠,没过几天,她便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做了一个白日梦,否则哪里会有那么完美的三个人呢?
时隔那么多年,她居然在此刻,突然想起,她梦中的那个少年,真的是穆一杨。
南灵以为,她此生会为穆一杨流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完了。却在想起那个初遇的少年时,望着窗外,眼泪一滴一滴地,落进了泥土里。
她曾经,不知道他的名姓,但是,深深地将他镌刻在记忆里,那么纯粹,那么干净,那是她梦中的少年,完美得让人心动。
现在,穆一杨连她儿时的回忆都一并摧毁了,那么彻底,连根拔起。
如果时间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我们遥遥相望,然后此生圆满,也就没有之后的,互生怨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