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不只一次严肃正经地跟方冉说:“小冉,你放心,我真的不走了,你去做你的事情,不必这样子守着我。”
方冉每次都听进去了,应了一声,依旧我行我素。该挨着许慎床边看着的文件,绝对不肯搬到几米外的沙发上去,该趴在许慎床边打的盹,绝对不乐意躺在旁边陪护的床上。
许慎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只是眼睛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点人影,而糟糕的时候比平日更甚,有时陷入漆黑,连光都感觉不到。
沈医生万分庆幸许慎手术后没有遭遇脾脏手术后最致命的感染,把他困在医院一个多月后他的身体情况已经稳定,可以回家静养。可是眼睛时好时坏,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让人提着一口气,既不能长长舒出来,又不甘心彻底咽下去。
所以,方冉强势介入,要求许慎继续待在医院里面,静养的同时治眼睛。
而与此同时,方冉依旧守着许慎寸步不离。许慎看不清她,只凭空想象她现在的模样,为了他的一句话熬黑了眼眶,熬瘦了年少。
劝是没有用的,保证也是没有用的,许慎幡然悔悟,许久之前那些自以为是为了她好的欺瞒,原来后遗症的潜伏期这样长,到现在弊端无可遮蔽,她对他的信任禁不起一点风雨。
一直到那天,听说许谨接受完造血干细胞移植后,一切顺利,准备出仓。
许慎双手拉着方冉的手,那时候他眼睛在好的状态里,能隐隐约约看到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形,于是他目光里如水寡淡的眼光掺上一点温煦。他微笑起来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洒满阳光:“小冉,你去看看小谨好不好?我不方便,你替我去接他回来。”
其实方冉何尝不知道许慎的心思。他和许谨同在一家医院,她却终日在他身边游荡,之前还借口许谨在无菌仓,今天再不出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许慎向来眼睁睁地看着苏莲蕊厚此薄彼得过分,知道一碗水端不平之中一再被亏待的委屈。
许谨下午出仓,苏莲蕊几天前就来得少了,花了大量心思去置办筹备。
她不在的这几天,方冉却没有见着许慎失落,甚至比她在的时候要自在得多。
离开了的人,走的时候轻巧,要在回来却隔着千沟万壑了,那些在漫长岁月里沉积下来的尘埃堆叠成重岩叠嶂,而苏莲蕊毕竟没有愚公移山的恒心。
方冉掐着时间出门,临走的时候不顾许慎一脸不乐意,把儿童手机挂在他脖子上,按住他立即就要取下来的手,凑过轻轻亲了下他的嘴角:“不许拿下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睡一觉,醒了我就回来了。”
方冉赶到的时候,许谨已经被从无菌仓里移出来,在病房里安置妥当。苏莲蕊许久没有能离儿子这么近,方冉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用力拥抱着许谨,许谨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对着方冉挤眉弄眼的笑。
明明是这样愉快的时候,许谨病愈,许慎至少保住了性命,方冉却没有笑出来,想起苏莲蕊在病房里时许慎的小心拘谨,连一杯水都斟酌再三不肯开口要,而许谨在苏莲蕊身边欢乐跳脱,仍然是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她鼻子一酸,她不是许慎,但是她知道,无论是谁,时时妥帖稳当让人信赖依靠,都是会累的,如果在许慎辛苦地为要变得强大而努力的时候,苏莲蕊这样轻轻拥抱他,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可是都过去了,尽管都过去了,想起来这世上曾有过这一段时间,他踽踽独行无以倚傍,她依旧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