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一段,方冉记得。
那时候,她才刚刚到英国不久。许慎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的日子过渡平稳。
那是她出国六年,唯一一次,许慎来找她。那时候她不知道,后来她才晓得,那一面之后,下一次见面,就要相隔六场春秋冬夏的轮回。
伊凡说他要来。她就去机场接他。
人来人往的机场,身边如流水般走过的都是金发碧眼高大壮硕的欧洲人。当许慎从抵达口走来的时候,方冉觉得他身上仿佛有光。他也是高挑的,却不算健硕,才多久不见,他又清瘦了,脸色憔悴得厉害,一向一丝不苟的他,竟留着青青的一片胡茬,更显得风尘仆仆让人心酸。
他穿着烟灰色的尼大衣,围了一条格子围巾,远远走来,他身边的一切似乎退远成背景音乐,她的眼里,从始至终,只有他。
“阿慎。”他的名字从嘴巴稍稍流出,眼眶便湿了。方冉大步迈开向他走去,不过走了两三步,再顾不得矜持,大步飞奔过去,一头扑进许慎怀里。
她冲得太猛,扑的力度过大,逼得许慎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眉头微皱。
她随口问了句:“怎么了?”他亦随口扯了句:“小冉,你是不是胖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尚不及消化,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在意这样琐碎的细节,只是那时候没有注意,现在想起来,只怕许慎随口扯来转移她注意力的借口并无甚紧要,他那时连日奔波,只怕站都站不住,哪里受得住她这一扑?
只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太过沉重,他决计不会希望方冉再背另外的负担。
他乡遇故的喜悦仿佛沙漠中遇见了一汪清泉,而这个故知居然还是许慎,简直是在沙漠中挖到了一瓶年份正好的红酒。
但是,方冉还来不及打开这瓶红酒,就发现,天黑了风起了,沙漠里最可怕的风暴欲来。
许慎跟着她回到住所,让她收拾了一些必要的衣物,随即又把她带回机场。这一趟从英国回中国的飞机上,许慎对她极为照顾,一再向她强调:“小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我都会陪着你的。”
方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许慎抱在怀里,可那一路,她全程缩在许慎怀中,他向空姐要了毯子小心翼翼地给她裹上。
就这样,她在他怀里做最后的一个美丽的温暖的梦。
一觉醒来,已经回到祖国。飞机还在跑道上滑行,空姐甜美的声音在广播里提醒着大家不要松开安全带,许慎将手里的报纸递给方冉:“小冉,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只能面对。我会陪着你的,勇敢一点。”
方冉的笑僵在唇边,她在许慎的示意下打开报纸。
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光,四肢百骸仿佛麻痹了一般无法动作,方冉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许慎缺少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零星的字词飘了过来:“方伯伯……前天……在……自杀……”
有寒意攀爬过脊背,酥酥麻麻的凉意沁入骨髓,方冉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面却没有眼泪:“怎么可能!阿慎,这是什么意思?”
“方伯伯前天在狱中自杀。我接你回来,最后送送他。”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阿慎,那是我爸爸,你再开这种玩笑我要生气了!”方冉捏着拳头气鼓鼓的模样,她屏住呼吸,脸憋得通红。
许慎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声音和煦温缓:“呼——吸——呼——吸——呼——吸——”
跟着许慎的节奏,她慢慢将呼吸的节奏调整过来,盯着许慎近在咫尺的眼睛,大眼睛眨了眨竟然流不下来一滴眼泪。她仓皇抓住许慎的手,用力奇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手边的浮木,语气急切:“我不信!你带我去见爸爸,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