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玄裳绕到桌前，发现桌案上的文章写了一半，便匆匆收笔。
文章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悔恨，而其中几个高频出现的字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护国寺，韩氏，谎言，诬陷……
这几个词串联起来，真相已经显而易见。
与此同时，韦玄裳还在桌下发现了一个铜火盆，盆子里面扔着一摞册子，似乎是准备烧掉的。
她好奇地将那几本册子捡出来，借着灯光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些账本，和沈崇的回忆录。
韦玄裳迅速翻阅了一遍，看完这些之后，她整个人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暗室内灯火飘摇，当年的往事仿佛一幕接着一幕在她眼前重现出来……
垂拱元年，旧帝李显刚被废为庐陵王，春闱科举落幕，护国寺初建。
护国寺作为皇家寺庙，是圣人御笔亲批的工程，自然被十分看重。
工程由时任工部侍郎的韩敬之与郎中裴奉远，员外郎沈崇共同主持修建，建筑耗时长达一年零六个月。
就在工程即将收尾的时候，遭遇大雨，工地上的一面墙被冲倒，露出藏在里面的尸体来。紧随其后的，工程又被发现用材款项核对不上。
郎中裴奉远和员外郎沈崇核查之后，上报朝廷，指认侍郎韩敬之贪灭口，次月韩敬之入狱遭遇酷吏严审，认罪之后，圣人大怒，下令抄了韩家满门，火烧家宅。
然而这些只是知道这段过往的人们所看到的表象，真实的情况全被沈崇写在了那本回忆录里。
当时两人发现工程款项巨大，而建筑材料几乎可以用差不多质量，但更便宜的建材替换，从而抽走部分钱。
建材没少，这样不仅保证了工程可以顺利完成，还可以拿到不少油水。
两人本以为万无一失，可还是被手下的小吏发现了密谋。
这小吏是韩敬之的心腹，一旦被他声张出去，必定会被韩敬之知晓，那两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裴奉远和沈崇借着拉拢小吏吃酒的机会，联手将小吏害死，然后趁着夜色用土灰和砖石将其尸体封在了墙里。
可两人毕竟不是专业的泥瓦匠，封尸体时，虽然墙体表面处理的很像那么回事，可是里面根本不牢。于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那面墙塌了，尸体也随即被冲了出来。
工地上死人是常有的事，可尸体从墙里被冲出来，这事可就不小了。
裴奉远和沈崇害怕极了，纸包不住火，一旦被韩敬之知道这事，肯定会追查到底的。
最后裴奉远一咬牙，心一横，对沈崇说，“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怎么个一不做二不休？”沈崇问。
裴奉远说，“我有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被我们杀掉的那名小吏，是韩侍郎的心腹，韩侍郎不会善罢甘休。但从另一个角度想，他也是最有可能知道韩侍郎秘密的人。所以我们不如从中做做手脚，把这一切全都安在韩侍郎的头上。”
“栽赃上官？你疯了么？”沈崇大惊。
“那韩侍郎一根筋，平时对我们严苛的很，如果没有了他，你我做事也就能轻松许多。而且圣人设下了告密制度，就希望下面的民众或者小官敢于越级检举，上报朝廷。只要我们栽赃完之后，再主动联名上奏，圣人也会认为我们不畏强权，下令严查。以那些酷吏的作风，就算是他韩敬之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届时你我检举有功，必定仕途一片光明。”裴奉远阴冷一笑，“沈大人，你我如今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要么同舟共济，要么等着事情败露翻船一起淹死，何不赌上一把呢？”
“你让我想想。”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再犹豫下去，脑袋可就不保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
在裴奉远的劝说下，二人达成一致。
还不等韩敬之着手调查死尸，二人就将账目出问题的事情宣扬出来。同时，两人加急上奏，圣人接到奏章之后立刻派人大理寺前来盘查的时候，果不其然地在韩敬之的卧房里发现了大量的银钱。
那些银钱当然是裴奉远和沈崇偷偷藏的，韩敬之平时并不住在施工场所，只是偶尔过来核查，所以两人便有机会在他的房中动手脚。
那些银钱数与账目上缺失的数额恰好对应上，韩敬之极力辩解银钱不是他的，可证据就摆在眼前，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圣人大怒，将他打入刑部大牢，接受酷吏审讯。
后面的事情，便如了裴奉远和沈崇的计划。韩敬之被屈打成招，遭遇抄家，裴奉远和沈崇落得了个好名声，自此平步青云。
虽然后来沈崇和裴奉远又一起暗中做手脚，贪墨过许多钱款，可这些事情令他的良心大受折磨。于是久而久之，他便抽手不再干了，转而去了刑部。
即便后来他在朝堂上的确倾尽所能地秉公办事，可那些肮脏的过往还是夜夜折磨着他。
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来到书房，进入这间暗室之中，以忏悔的口吻写下一篇篇回忆录。
而这些书卷，应该是沈崇准备烧毁的，只不过被什么事情突然打断了。
韦玄裳回想起传旨那日沈崇匆忙从书房里走出来，一切便全都心中明了。
正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这些秘密才得以保留下来。否则此时她看到的，就只剩一撮灰了。
虽然先前已有猜测，可是此时真相呈现在眼前时，韦玄裳依然大受震撼。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沈公怎么会做下这种错事呢……”
她捧着书卷，感慨万分。
而就在此时，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管家福伯眼神骤然变得阴冷下来。他忽然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来，缓步逼近韦玄裳……
韦玄裳毕竟是从小习武，对一些轻微举动的洞察很是敏锐，她的余光瞥见了福伯的影子靠近，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不妙，于是身形一躲，灵活地躲过了福伯的背刺。
福伯见扑了个空，而自己的举动已经暴露，索性干脆破釜沉舟，再次刺向韦玄裳。
可他哪是眼前这个内卫统领大娘子的对手，韦玄裳只用了两招便缴掉了他手中的刀刃，将他擒住并死死摁在桌案上。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眼见那些事情要败露，所以才对我动手的是么？”韦玄裳厉声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