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寒小墨
一、我的盖世英雄是拎着饲料来的
田呦撞见秦凰时,她正被三万只鸡追得满山跑,披头散发、神色惊慌,毫无形象可言。
她也不晓得这群鸡为什么都跟发疯似的追她,也听不懂混在鸡群里冲她大嚷方言的鸡场老板在说什么,反正她就听到无数个“跑”,于是一秒钟也不敢歇,抱着宁肯累死也绝不被鸡啄死的决然之心死命地往前冲。
就在她冲得快丢掉这条小命时,一个穿蓝大褂的男人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手里提着一包鸡饲料,英勇地挡在她面前,抓饲料、撒饲料,动作流利,一气呵成。
“咯咯哒,吃饭了,不要抢,都有的吃。”
这个拎着饲料踏泥而来拯救她的男人就是秦凰,是这家养鸡场的养殖顾问。
田呦是市畜牧局的工作人员,最近受他省禽流感影响,局里安排人对乡镇养殖场进行监察。田呦入局没两年,因此被派到相对偏僻的官帽山鸡场。
鸡场里的鸡都是散养,白日里,鸡都满山溜达。因为田呦要去,鸡场老板才提前把它们聚在鸡棚里,等田呦到了,再统一放出,好让她一览全貌。
田呦发誓,她跑不是因为怕鸡,而是作为一个密集恐惧者在看到几万只长得差不多的玩意儿浩浩荡荡朝她涌来时该有的反应,而且鸡场老板都喊她跑了,她能不跑吗?!
鸡场王老板很冤枉,一边端瓜子招呼田呦,一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妹嘞,我一直是喊你别跑别跑,鸡不啄人,它们就是把你当成撒饲料的,看到你跑就跟着你跑。”田呦听得很崩溃。
检查工作不难,上头早就下过文件,要鸡场每日对鸡的健康做抽样调查并做好记录。田呦这次来就是查看鸡的健康情况,检查鸡场消毒防疫措施是否到位。
“这是这半月的记录,您看看。”趁着田呦跟王老板聊天的空当,秦凰拿来记录本。
秦凰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温温和和的,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温柔含蓄的人。他的皮肤不白,是健康的麦色,五官算不上惊艳,拼在一起却格外耐看,眉宇间有学者风范。
一瞬间,被鸡追的尴尬陡然增大,大得让田呦想流泪:为什么会在一个有身高、有模样、有内涵的优质小哥哥面前丢人?说好的稳重型美少女人设呢?
“领导?”见她发愣,秦凰轻轻喊她。
田呦回过神,红着脸忙说道:“不敢不敢,记录在这儿是吧,好的,谢谢你。”说罢,她赶紧拿过秦凰手中的记录本,假装严肃地看起来,殊不知脸都红到耳根了。
秦凰见状,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把扇子,半蹲着身问道:“领导,要扇子吗?”
现下正是三月中旬,虽然温度有回升,但也不至于热到扇扇子吧?田呦正要拒绝,就听秦凰很是忧心地说:“我看领导你热得脸都烧红了。”
“……”
他怕是个铁憨憨,分不清热红跟害羞红吗?
好吧,不管哪种红,外显出来都是脸红。但是他都这样说了,那就只能是热红。田呦赶紧以手为扇,急急说道:“热,实在是太热了。”
而此刻,站在门外看鸡的王老板拢拢身上的棉衣,很疑惑:这哪里热了?
秦凰对鸡场情况的记录相当细致,而且从墨迹上看,都是每天记的,不像是临时凑任务填上去的,这让田呦很欣慰,在心里默默给秦凰颁了一朵小红花。为了挽回自己失掉的面子,彰显公职人员的稳重,田呦掏出手机,一本正经地说:“秦老师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值得所有养殖场老板学习,我要拍回去当宣讲材料。”
拍完数据,接下来就是查看鸡场环境。正如秦凰所说鸡场每天都有消毒,田呦进到鸡棚时还隐隐闻到消毒水的味儿。这个点儿鸡们大都满山转悠,只一只头顶大红冠,翅膀金红到发亮的大公鸡在角落里打瞌睡。田呦一眼就认出,这是追她的带头鸡。
“啊!是它,带领群鸡追我的就是它!”发现大头目,田呦气愤地拽住手边的蓝大褂。
秦凰的蓝大褂本就宽松,被田呦这一拽,顿时垮了一半,露出里头的米白色衬衫。田呦赶紧松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的,领导。”秦凰把蓝大褂往上拉了拉,“对,就是总裁带头追你的。”
总裁?!田呦一脸哲学三问的迷茫,指着大公鸡不确定地问:“它叫总裁?”
秦凰肯定地点头:“是的,它叫总裁。”
这名字实在是……小说看多了吗?
“三万只鸡,不会每只都有名字吧?”田呦有点怀疑人生了。
“那当然不会。”秦凰蹲下身伸出手指头,冲大公鸡“咯咯哒”几声,又扭头看她,“想不想知道原因?”
鸡棚不是全封闭的,有阳光从屋顶跟墙壁的连接处照进来,秦凰仰头看她,面庞迎光,双眸在阳光中泛起点点晶莹,晃得田呦晕了一下子,连带心跳都乱了。这对于一个二十六年的母胎solo来说,是种很奇妙的体验。不过身为一个公职人员,田呦时刻记着工作第一,不得不暂时将这朵小烟花藏进心窝,迷迷瞪瞪地跟着秦凰蹲到棚子外的土坡上……逗鸡?
是的,逗鸡。
“咯咯哒,总裁,来。”秦凰拿出一包瓜子,蹲到田呦旁边,抓出几颗瓜子朝地上一扔。
“看好。”秦凰低声对她说道,温热的气息扫到田呦的耳尖,险些又在田呦心上炸出一朵花。
随着秦凰的呼唤,原本还发着呆的总裁突然亢奋了,张开大翅膀朝他们扑来。田呦下意识往秦凰身后躲,躲完又觉得此举太丢公务员的脸,于是又往外挪了挪。
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总裁居然在嗑瓜子,嗑完皮是皮、仁是仁。在它身后,一只翅膀同样金红的母鸡不紧不慢地啄瓜子仁吃。有没眼色的想来分食,被总裁扑扇着翅膀打跑了。
“知道它为什么要叫总裁了吧?”秦凰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有实力,还宠妻,羡慕吧。”
羡慕,实名羡慕,可羡慕里怎么有点恼火:这该死的爱情,居然让她沦落到去羡慕一只鸡!
完成工作已是下午一点。本着不拿群众一粒米的原则,田呦再三谢拒王老板的午饭邀请,王老板见她不肯吃饭,就挑了两只肥鸡要她带回去,双方你推我让十个回合后,秦凰转身进屋,拎出一个塑料袋。
“领导,把这面包拿上吧。”秦凰将塑料袋递给她,里头有几片面包跟一瓶矿泉水,“从市区开车过来要一个多小时,饿驾罚款,还不安全。”
秦凰说得很正经,一时间让田呦迷惑:几时饿驾也要罚款了?不过饿着开车确实难受,就是有点打脸,明明之前说了不拿群众一粒米。
田呦一脸“我也是不好拒绝”的笑,说:“秦老师都拿出来了,那我就不客气。”说罢她就伸手去接,手指头却不小心滑过了秦凰的手掌心,手感不是很好,有点糙,可这粗糙却让她的心尖儿直痒痒。
她忽然有点不想走,忽然有点不甘心!
“秦老师,我能跟您拍张照吗?做宣传资料用!”本来都转过身去的田呦忽然又转过身说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再加个微信吧,局里有文件,我可以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行啊,那太谢谢领导了。”秦凰环顾四周,指着有段距离的鸡棚说,“就去那儿拍,有鸡又有棚。”
田呦醉翁之意不在酒,闻言忙点头跟着他朝鸡棚走去,没看到秦凰向王老板比了个手势。等她开车回单位,下车时才发现后座上搁了两盘蛋。
这一晚,田呦对着两盘蛋,失眠了。
二、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田呦从不失眠,因此这次失眠引起了她极大的重视。在写了一上午的汇报材料后,她深刻认识到,让她失眠的不是蛋,而是人—她拿了群众的蛋,她还是不是名好党员?而这个让她“失足”的人,是不是应该负相应的责任?
一番心理建设后,田呦给秦凰发了个哭脸:“秦老师,因为你们的蛋,我被思想教育了,呜呜呜。”
秦凰几乎是秒回:“我们的错,那要不把蛋退回来?”
退什么退,她妈妈都煎了几个荷包蛋了,还一个劲儿地说蛋香。
“退不了了,充公捐食堂了。”
“味道怎样?”
“香。”
聊天最尬的是开头,只要头开顺了,后面就好办了。
田呦以鸡为契机,从网上搜罗了一堆有关鸡的疑难杂症,保证一日五问的学习劲头向秦凰咨询,并在其中插科打诨地套秦凰的信息,从年龄到户口,从学历到火锅喜好。田呦惊喜地发现,他俩都喜欢涮香菜跟鱼腥草。他俩的匹配值在田呦这儿单方面飙升,她做梦都梦到跟秦凰一起喂鸡。
工作时还好,一闲下来,田呦就忍不住看手机,看秦凰有没有发消息,要么就把他俩的聊天记录逐条看一遍,实在把持不住了就上网找问题戳秦凰,然后浮躁的她就欢喜又安心了。这滋味真是像极了爱情,龙卷风一样的爱情,成功地让田呦的方向盘打偏了。
看着眼前树木茂盛的青山,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鸡叫,田呦害羞地把脸埋进方向盘。她发誓,她不是故意来这儿的,她只是开车出门转转,一不留神就转到这儿了。
田呦摇下窗玻璃,胳膊抵着窗框,手掌托着头,目光扫向半山腰。偶尔看到一个农作的人上山下山,她如临大敌般,一颗心七上八下,不过每次都以松口气的失落收场。
秦凰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撒饲料?逗总裁?还是满山捡蛋?田呦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车子另一侧有个人明明已经走过车头了,又倒了回来,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吃惊的声音。
“领导?”秦凰半弯着腰朝车里看。
目标出现得太过突然,田呦方寸大乱,生怕秦凰误会,慌忙解释道:“秦老师,好巧啊,我是来散步的,我没想到会遇到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是说的什么话啊!田呦真想一头撞死在方向盘上。
“我在这儿上班呢。”秦凰接得十分自然,“那领导要不要上山坐坐?”
多么和谐的对话,田呦保持偶遇的惊喜开车上山,心里却慌得不行。她怕不是喜欢上了一个缺心眼儿的?这么拙劣的演技他都看不穿吗?
见到田呦来了,王老板十分欣喜,问她今天怎么来鸡场了。田呦还来不及开腔,就听秦凰接话道:“舅舅,领导是散步散到这儿的。”
“那小田很有闲情啊,从市区过来快一百公里呢。”
“那可不。”
这舅甥俩对答得十分真诚,但田呦听得头皮发麻,总觉得秦凰是成心嘲笑她,可他真诚的表情又让人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田呦正寻思着找点话题翻篇,就看秦凰走到一旁接电话,方才还跟王老板说笑的他一下子严肃起来—是隔壁山上的养殖户给他打的电话,请他无论如何都要过去一趟。
秦凰动作很麻利,回屋收拾了几分钟,提上药箱就骑上小电驴要下山。
难得的独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田呦眼疾手快,立马自告奋勇要当司机送他过去。秦凰犹豫了一瞬,才笑着点点头。
三、散步百里就为看你
田呦不是睁眼瞎,秦凰那一瞬的犹豫她是看到了的,虽然有些别扭,却还是装作没看到,兴致勃勃地当司机,心里却暗暗较劲:难不成他在那山里藏了美人?
“你去给别家养殖场看鸡,王老板不会多心吗?”嫌沉默着尴尬,田呦找话说,“都是竞争对手。”
秦凰不以为然地笑笑:“没事,我舅不计较。养殖户都不容易,大家都是一处的,能帮就帮了。”
先前聊天时,秦凰说过他是学畜牧养殖的,研究生毕业后就把重心放到了鸡鸭养殖上,不仅要帮养殖户提升肉质和蛋的产量,更重要的是帮养殖户防治鸡鸭疾病。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这座山的条件不如官帽山,水泥路没有修上山,田呦只好把车停在山脚,跟秦凰徒步上山。
他们还没走进鸡场,一个中年男人就急匆匆迎了上来,满脸焦急。他姓杨,是这家养殖场的老板。秦凰也没跟他寒暄,直接问:“都隔离了吗?”
杨老板忙说:“隔离了,隔离了,我带你去。”
田呦不傻,光听“隔离”两字,她就猜到是什么情况了。果然,杨老板将他们引到临时搭起来的鸡棚外,鸡棚里有一二十只鸡病歪歪地躺在地上。
“什么时候出现症状的?”秦凰一边套防护服,一边问。
“具体时间我也不晓得,我是今早看到这些只鸡蔫蔫的,吃的也少,才觉得不对头的,这咋办啊?”
“上报给畜牧局啊!”田呦飞快地接话,语气严肃,“按照畜牧局的文件,一旦家禽出现禽流感症状就要立刻烧掉,防止病毒扩散,上头不是早就说过吗?”
“你是哪个?”杨老板很不高兴,“咋个那么歹毒?人得病了还得抢救一哈,凭啥子鸡得病了就要烧死?”
这什么歪理?田呦正要同杨老板理论,就听秦凰说道:“杨叔,这是我朋友,在机关工作,所以很听话。我先检查下鸡的情况,杨叔你再去看下,看看还有没有鸡出现这种症状。”
杨老板“哎”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开了。田呦身为公职人员,一向按规章办事,今天被呛,心头很不高兴,责备道:“秦凰,你作为医生,这些利害关系你知道的……”
“先把口罩戴上,我药箱里有。”秦凰转身看她,隔着防护服,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浑浊,“是应该这样处理,但就像杨叔说的,人得病了还得抢救一下不是吗?这些鸡都在感染初期,细心治疗还是能救的。如果是只处理这一二十只还好,但现在是疫情期,按照往年的操作,估计鸡场所有的鸡都会被处理掉。”
养殖户舍不得处理鸡,向上隐瞒疫情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好多都成了烂摊子,最后背锅的还是他们畜牧局,被批评防疫检查工作不到位。
“我理解杨老板的心情,可总不能因为怕损失就铤而走险吧?万一传染了人怎么办?”说到这儿,田呦恍然大悟,“难怪我说要来时你犹豫了一下,你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怕我跟上头汇报。我不知道就算了,我都知道了还不上报就太失职了。”
“领导,就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负责把这些鸡治好。这期间我会让杨叔给其他鸡加强疫苗,每天三次消毒,我保证不会让染病鸡的数量上升,可以吗领导?”
秦凰说得诚恳,隔着护目镜,田呦也看到他诚挚的双眼。
“你让我很为难,明知道是这样,你就不该让我来。”田呦说。
“那不是怕领导生气嘛,万一再不理我了怎么办?”秦凰笑着说。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田呦白了他一眼,心里明明有些恼火,却又莫名地尝出一丝丝甜味。
“好了,领导,我要去给鸡看病了。你去别处转转,要么直接回车上等我。”说罢,秦凰提着药箱进了鸡棚,留下田呦在外头干跺脚。
田呦没有立刻回车上,而是本着敬业的原则在鸡场里这看看、那瞅瞅,还看了鸡场的记录本。也难怪杨老板的鸡场会出问题,局里交代的记录事项他都没照办,本子上数据倒是写满了,但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应付检查临时填的。
正巧杨老板看鸡回来,两人就检查的问题聊了起来。虽然不喜欢田呦之前的“烧鸡”言论,但杨老板也是个耿直的人,对于田呦指出的他工作上的疏忽,他接受批评,表示以后一定认真对待上头交代的任务工作。
聊着聊着,他们又聊回病鸡的事了。
杨老板无奈又难过地说:“小田啊,不是我自私不上报,是真的报不起。上回禽流感我就报了,结果一棚子的鸡都给埋了,明明有些鸡还活蹦乱跳的,但他们不管,只要接触过病鸡就全部处理了,我到现在都还没回本,真的赔不起啊。”
上回禽流感还是三四年前,那会儿田呦都还没进畜牧局。
“你也看到了,我这些鸡都是散养的,我咋能保证其他鸡没有接触过病鸡?要是上头还是按全部捕杀处理,那还不如杀了我。我光租山一年就好几万,还不算养鸡的成本,这批鸡才刚开始挣钱就出了禽流感。你说说,要是把这满山的鸡都杀了,那是不是跟要我命没啥差别?”
“但是禽流感会传染人。”田呦忍不住说。
“我晓得,但秦老师说了,只要做好防护,就问题不大。”杨老板叹口气,“秦老师是好人,会定期给我们这些养殖户上课,还帮鸡看病。这种时候,也只有他敢上门看病鸡了。”
秦凰给鸡看完病已经是傍晚了。听说病鸡有救,杨老板感激得热泪盈眶,黯淡了一下午的双眸终于被黄昏点亮了。
老实说,田呦看得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天黑得很快,车子没开到半路上,夜幕就垂了下来。山路弯曲,又没有路灯,一路上,田呦开得十分小心,连带着秦凰都提着一口气,直到上了大公路,才重重出了口气,笑嘻嘻地说:“领导,谢谢你。”
这秦凰是戴了面具吗?给鸡看病时,他严肃得都快成石雕了,这一换场景,就又成了那个会跟她“嘻嘻嘻”,蹲墙角看总裁嗑瓜子的二货凰了。
“谢什么谢,我跟你说,我要是因为这事丢了饭碗,你要负责的。”田呦板起脸。
秦凰往她这边凑了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真诚地看着她:“怎么负责?”
天啊!他不知道勾引司机有风险吗?!
田呦赶紧直视前方,一脸严肃地说:“养我。”
车内空气凝滞了两秒,连秦凰都愣住了。田呦恨不得一头撞方向盘上,她原本只是想开个冷玩笑,遮掩下她慌乱的心,可哪晓得这玩笑冷过了,于是又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让我丢了饭碗,那你是不是就要赔我饭碗,就要当我饭碗,就要养我?你懂了吗?我说的不是那个养,而是这个养,懂?”神啊,她究竟在胡说八道什么?!
“领导放心,我懂,我都懂。”秦凰郑重地点头。
田呦崩溃:我说什么了,你就懂,懂个什么啊。不行,她一定要转移话题,她稳重美少女的人设不能崩。
“杨老板的鸡确定能治好?”田呦一秒站回国家干部立场。
“差不多,领导明天还出来散步吗?”
话题有些跳跃,田呦一下没跟上,疑惑道:“散步?”
“对啊。”秦凰语气诚挚地说道,“像今天这样散步到鸡场。”
田呦:“……”又开始了吗?还不能翻篇了是吗?
“领导要是散步的话,就帮我带些兽药过来。”
这叫什么?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她先前还发愁找什么理由来见他,这回好了,光明正大,但矜持还要拿住,毕竟她是稳重型美少女。
田呦低咳一声,拿腔作调:“我明天本来是不散步的,但出于对杨老板的关怀,我就勉为其难散一次步。”
四、我男人,我罩着
秦凰开的药都不算难买,当晚田呦就按照他的清单采购好,还拍了张照片发给他,得到了他的口头表扬。第二天一早,田呦就带着药“散步”去接秦凰,还特意换了身漂亮的衣服,细致打扮了一番。
可惜一身精致都喂了鸡,秦凰跟没看出她刻意打扮似的,目光完全没有在她身上徘徊逗留,更别说有被惊艳到的神情了,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夸一只母鸡的羽毛漂亮,合着她还不如一只鸡?这个傻瓜男人的审美真是太气人了!
气人归气人,秦凰的医术倒是真高明,到第二天傍晚离开时,那群病鸡的精神明显比头一天好了许多,也开始吃东西了。不过,秦凰说不能大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来,直到病鸡全部好转为止。
作为公职人员,田呦在疫情期是不许请假的。田呦纵有千万个舍不得,还是老老实实滚回单位上班,但每天都会以“视察工作”的名义对秦凰“骚扰”一通。
这段时间,田呦还迷上了发自拍,只对秦凰可见,心想着他当面不夸她,背后总要默默夸一句或者点个赞,谁知一连五天过去了,朋友圈荒芜得连杂草都没生一根。
不服气,她田呦当年好歹也是小班花一朵!
带着浓浓的怨气,周六田呦又杀上了山,可惜杀气还没外泄,就又当起秦老师的司机—秦凰这回邀她上山的目的,就是要领她去看鸡娃们的恢复情况。
一路上,秦凰是鸡不离嘴,听得田呦一脑袋的鸡毛。她很想问他一句“鸡漂亮还是我漂亮”,又觉着太掉面儿了,最后只能强忍悲愤跟他讨论母鸡皮毛护理,在心中把这个傻瓜男人叉了一百遍。
再到鸡场,杨老板的气色明显比一周前红润了许多,跟田呦闲聊时,一个劲儿地夸秦凰人品好、医术好,听得田呦那叫一个自豪,转头就把抨击秦凰的事给忘记了,跟杨老板蹲在墙角,嗑着瓜子一起讨论她看上的男人。
两人讨论得正激烈,一个扎马尾的女青年表情严肃地出现在鸡场外。还不等杨老板开口问她是哪个,她就隔着铁门喊道:“请问秦凰在这儿吗?”
女性的第六感告诉田呦,不妙。
果然,一听说有个叫“方颜”的女生找他,秦凰立即停下手头的治疗工作,脱下防护服,消了消毒,去见那个女生了。
因为方颜要求借一步说话,秦凰便以带她参观鸡场为由,领着她往山上去。看着两人肩并肩消失的背影,田呦嗑不下瓜子了,心头跟起了火似的坐立不安,最后在杨老板的鼓励下偷偷跟了上去。杨老板说了,她要是被抓住,就说是奉命去捡蛋的。
秦凰跟方颜在山道岔路上的平坝上停了下来,田呦举着两截树枝,贼兮兮地躲到树后。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们的侧脸。
“你还是不肯回研究院吗?”方颜率先打破沉默。
秦凰抿嘴笑笑:“不回了,我觉得在田野工作挺好的。”
“哪里好了?”方颜反问他,“我知道你想帮这些养殖户,但总要有个限度是不是?这种没工资、没收入的义务劳动,你想做到什么时候?”
方颜缓了缓语气:“我知道你讨厌在所里复印文件、端茶送水,但大家不都是从打杂开始,一步步评职称上去的……”
“所以我选择退出。”秦凰的神情依旧温和,“相对于职称,我就愿意为养殖户做些实事,你就当我目光短浅吧。”
“秦凰!”方颜生气了,“你这样自甘堕落对得起谁?!你就甘心一辈子当个兽医吗?”
敢凶她的男人,这女的算哪根葱?!田呦丢开树枝,跳出来,叉着腰喊道:“喂,你骂谁堕落?兽医怎么了?兽医关乎着六畜安危,关乎着老百姓是否有肉有蛋,你敢瞧不起兽医吗?那你从今天起可别吃肉了。”
田呦一番操作猛如虎,把方颜当场喊蒙了。但方颜也不是傻白甜,一秒进入战斗,冲田呦喊道:“你谁啊?干什么偷听我们讲话?”
田呦上前几步,一脸无赖相:“谁偷听你们讲话了?我上山来捡蛋,你嗓门大得我塞耳朵都挡不住,你还好意思怪我偷听。还有,你凭什么骂我男人?像他这样为老百姓服务的好同志,我们表扬都来不及,你还敢骂?”
我男人……秦凰跟方颜皆是一惊,可惜田呦正身处“前线”,完全没注意她放了什么虎狼之词。
可惜,方颜在短暂吃惊后并未应战,而是直勾勾盯着田呦看。突然,方颜笑道:“我认识你,我去畜牧局开会时见过你。”
见过就见过呗,她一个小职员,又没什么偶像包袱,吵就吵了。
“秦凰,她说的是真的吗?”方颜没再理会田呦,只看着秦凰,“你跟她好上了?”
田呦一个激灵,这才回忆起自己刚放出的豪言壮语,顿时尴尬难当,心想:完蛋,这回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毕竟秦凰是一根筋,不会撒谎,不会懂女孩子的弯绕心思。
田呦绝望地看向秦凰,正巧秦凰也看着她,眼里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田呦正琢磨那笑是几个意思,就听到秦凰淡定自持的声音。
“对,我是她男人。”
田呦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山坡上栽了下去。
方颜走得悲愤交加,离开时看田呦的眼神简直可以用甩飞刀来形容。
当初她跟秦凰分手,是想以此胁迫他留在研究所,而且在她看来,养鸡场里都是男人,秦凰没有机会发展新恋情,也就不会变心了。可是,她算错了,秦凰不仅变心了,还找了个畜牧局的人当靠山。
假情敌走了,田呦灰溜溜地想先躲回车里,可惜,还没走两步,就被秦凰拎住后衣领。
“去哪儿呢?不要你男人啦?”秦凰小声地问。
田呦臊得脸颊通红,却还是理直气壮地说:“喂,我可是为了帮你出气才自我牺牲的,你不要乱讲,小心我告你造谣。”说完又撞撞他胳膊,“哎,她是你前女友啊?”
侦察敌情,不能懈怠。
五、套路我就要赔偿我
秦凰把他跟方颜的事说给田呦听,没什么新意,典型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田呦能理解秦凰为天下养殖户服务的心,但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在研究所还能依托所里的技术条件搞研究,一旦搞出什么大成果,那不是更能惠民吗?
田呦提出这个疑问时,她跟秦凰正坐在山上看星星,身旁摆着瓜子、花生和啤酒。
“那我要是一辈子就当兽医,领导你会不会看不起我?”秦凰单手撑地,扭头看她。
“当然不会啦。”田呦飞快地摇头,“鸡鸭市场可大了,但这方面的医生现在却非常缺。”
“真的?”
田呦竖起两个指头:“比真理还真。”
秦凰笑了,眸中盛着的月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得田呦一颗春心活蹦乱跳。
古来便有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搞事的,但田呦怎么也想不到,这事会落到她身上,严格来说,她是冲冠一怒为男人。
方颜给局里打电话投诉她了,投诉她徇私舞弊,对熟人开的鸡场的疫情瞒而不报。周一一到单位,她就会被科长喊去问话了。方颜的行为固然卑鄙,但也是她田呦有错在先。
“小田,你平时挺认真一姑娘,怎么就犯糊涂了呢?”科长很头大,“这种时候往枪口上撞是要被开除的,你晓得不?”
“陈科长,我错了,但我是有苦衷的。”
田呦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科长,说到杨老板感激秦凰时叫人感动的神情,还红了眼眶,听得陈科长十分动容,拍拍她肩膀说:“小田啊,你是个为人民着想的好同志,但这种事你应该跟组织报告一声,幸好你那位朋友处理得当,疫情没蔓延开,不然我都保不住你啊。”
“陈科长,我就是相信我朋友才敢押上饭碗的。”田呦的语气不禁自豪起来。
“这样的好同志,我们是要表扬的。”陈科长思量片刻后说道,“你说得很对,我们一句‘处理’就可能把养殖户大半辈子的心血都给耗光,这确实太残忍了,但并不是每个养殖户都能遇到你朋友这样的医生,给病鸡治病,指导他们做隔离消毒。小田,能不能让我见见你那位朋友?”
秦凰进科长办公室快一个小时了,田呦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过一会儿就看一看手机。关于她瞒报的事,陈科长说她虽是好心,但毕竟是违背了工作原则,给了她一个口头批评。这事也在同事间传,不知怎的就传成了她为了个男人赌上饭碗。
一个科室的女同事们都八卦地问,这男人是有多好呀,好得让人敢去撞枪口,窘得田呦喝水都不好意思抬头。等秦凰一来局里,在田呦科室门口一转,晃得单身女同事直羡慕田呦时,田呦又可以了。
临近下班点,秦凰才从科长办公室出来。田呦一出大楼,就看到立在大柳树下研究一池子锦鲤的秦凰,不卑不亢,不矜不伐,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夕阳中,硬是把天空、柳树、墙垣都融成了背景,成了田呦视线中唯一的主角。
秦凰是坐班车来市区的,这个点去乡镇的班车已经停了。秦凰本打算跟她道个别就打摩托车回去,她不肯,非要开车送他,其实私心是想多跟他说会儿话。
“领导,对不住啊,这回是我疏忽,给你惹麻烦了。”回去的路上,秦凰跟田呦道歉。那天方颜在鸡场看到了他桌上的药,便问他是不是有鸡染了瘟,他也没隐瞒。谁能知道,方颜会这样摆了田呦一道。
“没关系,不就是在会上被口头教育嘛,我皮厚着呢。”田呦不在意地说,“我们领导跟你说什么呀?”
“就谈了谈市里的养殖发展问题。对了,你们领导说你们局里要二次下乡发疫苗,问我能不能跟着一块去,去给养殖户上上课、看看鸡。”
下乡发疫苗的事田呦是知道的,她也是下乡人员之一。
“那你去吗?”田呦强按住激动问道。
秦凰扭头一笑:“领导去,我就去。”
啊喂,不要动不动就对她笑弯眼好不好,真的很勾引人啊!田呦定了定心神,说:“领导我当然是要去的。”
就算把车开成蜗牛,也有到山脚的时候。田呦依依不舍地冲他挥手,正要掉头回去,就看他敲了敲窗玻璃。
“领导,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秦凰隔着车窗说道,“我不是在单打独斗,离开研究所后不久,我就跟导师组了自己的研究室。我给多家养殖场服务,其实是在做田园考察。我也有工资的,加上上学时打工挣的,存款有二十三万,还在市里按揭买了套房,三室一厅。我没有目光短浅,我只是藏得比较深。”
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像相亲?
“那你之前怎么不给方颜说?”田呦有点蒙。
“道不同不相为谋,靠名利来维持的感情,不要也罢。”秦凰语气轻快地说。
“那你干吗告诉我?”
秦凰一只手搭在窗框上,冲她眨眨眼:“想跟领导处对象,当然要先把自己的底交代清楚。”
处对象?!这么直接吗?都不花前月下,婉转一下吗?果然,是一个单纯的男人。
“你说的处对象是当恋人吧?不会是当战友之类的吧?”虽然她一直都有这颗贼心,但本质上是人,猎物自己送上门,她反而不敢要了。
秦凰听完笑了:“什么战友?共击禽流感的战友吗?领导,你的想法很独特啊。”
“不能怪我,谁叫你一直缺心眼。”田呦辩解。
“我缺心眼?”秦凰不明所以,“这个错误认知你从哪儿得出的?”
一说到这个,田呦就来气?:“每次见你,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可你就只盯着鸡看。我发朋友圈,你也不夸我美。还有,谁开车散步一百多公里啊,我明明是专门来看你的,你还兴致勃勃跟王叔讨论我散步的事,真是太缺心眼儿了。”
秦凰先是一愣,而后哈哈笑了起来:“领导,有个词叫扮猪吃老虎你懂不懂?况且是你自己说的散步,我不装傻顺接,你让我怎么说,拆穿你吗?至于不夸你美,不给你点赞,我说是因为害羞,怕我脸红,怕你看穿我的心思,你信不信?”
田呦回过味来,有点恼火:“所以你一点都不憨,也不缺心眼,你套路我!”
“哪有,我明明是配合领导演戏。”秦凰无耻地说,“领导别生气,要不我继续扮猪?”
“扮猪干什么?成心气我啊!”田哟凶巴巴吼道,“你们这种高智商男人就是麻烦,喜欢个人都要用计用谋的。不行,我感到智商被冒犯了,上当受骗了,亏了!”
“哪有,从鸡窝里扒出凤凰,多赚啊!”秦凰拉开车门,“领导,坐副驾驶座去。”
“干吗?”
“送我女朋友回家呀,大黑天的,我哪放心她自个儿开车。”说着他把田呦拉出来,塞进副驾驶座。
“等等,你不是说你不会开车吗?”他说他不会开车,她才一直当司机的。
“嗨,诓你呢,不然哪来那么多跟领导独处的机会。”
套路,都是套路,谁说他是耿直的男人,明明是心比海深的心机男!
“再等等。”眼看他要发动车,田呦急忙按住方向盘,“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秦凰揉揉下巴:“大概是从看领导被鸡追着满山跑的时候就喜欢了吧,毕竟这种事常人很难办到,人才。”
“喂!”田呦恼了,“都说那次是误会,不给翻篇了是吗?当心我生气,不给你当女朋友。”
秦凰眼睛一亮,凑近她:“这么说,领导是答应了?”
鼻尖对鼻尖,距离近得她都能看到他眸中的自己,说是生气,其实分明是用生气来掩盖她膨胀的紧张跟欢喜,还有飘飘然。
“领导?”秦凰轻声唤她,声音有些撒娇,“答应嘛,好不好?”
哼,还知道撒娇,这男人很懂嘛。
田呦端起架子:“答应是可以,但你套路我这事,你得给我补偿……”
话音未落,一方温凉柔软便落到她唇上,将她的脑神经当场烧断,可还没品出是个什么味儿,那方温柔就轻轻撤去了。
“领导,这样补偿行不行?”秦凰问得真诚。
田呦红着脸埋下头,瓮声瓮气说:“行,继续。”
星光满山,不远处传来总裁嘹亮的“喔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