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我和澹台凛坐在竹舍后面延伸到溪边的平台上喝酒。
酒色青碧通透,倒在竹筒做的杯子里,带了种竹子特有的雅郁清香,入口醇绵甘洌,余味清爽悠长。
我忍不住赞了声:“好酒。你埋了多久?”
澹台凛道:“具体哪年埋的我忘记了,总有十几年了吧。”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他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在月光下看来就似九天倾下的银河,线条硬挺的五官被月光映得黑白分明,如同巧匠手中最完美的雕塑,而他的眼睛深遂又明亮,就像夜空里最耀眼的星辰。
我凑过去一点,伸手抚上他的脸,问:“这十几年来,难道你连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都没有碰到?”
澹台凛沉默下来。
我不由得微微挑了一下眉,心也忍不住提了起来。
你看,其实我对这个男人还是没有多少了解,我甚至不知道他多大,有没有娶妻,有过多少情人。
在这种社会里,总不能指望一个在妓院长大还自己经营着一家妓院有钱又有势的成年男人还是完璧之身的童男吧?
也许这些我都应该一早就问清楚的,但是只是因为喜欢他,只是因为彼此吸引,便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头栽了进来。
他这一犹豫,这样那样的问题就都浮了上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
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收回手,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时才听到澹台凛轻轻道:“有过一个。”
我回眸看着他,见他也在自嘲地轻笑,一面道:“我那时还年轻,简直可以为她上山打虎下海擒龙,她要我念书,我便念书。她要我学琴,我便学琴。她要我在地上爬,我就会顺便再学两声狗叫。”
我心头一紧,不由得就泛起一股酸意来,斜眼睨着他,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那她叫你死,你会不会去?”
澹台凛笑起来,伸手从后面抱住我,轻轻道:“她没叫我去死,只是对我说,‘我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后也被别人叫杂种’。”
我反射性皱了眉截道:“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对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说这种话,是怎样残忍的一件事?怪不得我问起来的时候他会迟疑。
那或者是他永远也不想触及的伤口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愧疚,干咳了一声,轻轻道:“抱歉。”
澹台凛抱着我没说话,我扭过头看着他,道:“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是天生的,会嫌弃这个只代表她根本不爱你。自己少见多怪就算了,还出来乱讲话。南浣虽然是黑发黑眼的人占绝大多数,但是不代表银发绿眸就是怪物,在西方这样的人多的是。”
澹台凛笑了笑,道:“好像你知道我娘亲是哪里人一样。”
我又一惊,“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澹台凛摇了摇头,道:“我娘是因为海难被浪冲上岸来的,醒来之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漂来的。你在红袖招看到的那些胡姬,基本都是从狄国那边来的,我曾经带我娘去过那边,但她说那不是她的家乡。”
我道:“她是坐船出事的,也许她的家乡是在大海彼岸呢。”
澹台凛吃惊地打断我:“海又不是河,怎么可能有彼岸?”
说起来,我到这里这么久还真是没有仔细研究过这里的地理是不是跟我们那边一样。他们难道还停留在认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这世界唯一的大陆,海的那边什么也没有?还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海的那边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虽然我也不太明白这些问题,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澹台凛真正吃惊的样子,不由觉得有趣,卟地笑出声来。
澹台凛自己也笑起来,道:“原来你这是故意编瞎话来取笑我少见多怪么?”
我一本正经地点下头,“是的,我难得找到机会可以取笑你。”
“好吧,那就让你笑好了。”澹台凛这么说着,一面伸手骚我的痒。
“讨厌!”我一面笑骂,一面扭动身子手脚并用地想躲开他的手,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结果笑得倒在平台上,碰倒了澹台凛放在旁边的酒杯。
杯里半杯残酒洒了我一身,酒香四溢。
澹台凛跟着俯下身来,伸出舌头,轻轻舔了溅在我脸上颈上的酒,顺便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真香。”
也许是因为他的亲昵,也许是因为刚刚笑得太厉害了,我只觉得全身无力,却仍抬起手轻轻抱住他,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欠我钱啊,当然要以身相许。”澹台凛一边在我耳畔印下细细碎碎的轻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这混蛋!”我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一面抬起腿来想踢他。
澹台凛伸手按住我的腿,顺势就轻轻摸了上去,另一只手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抬眼来正视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会被你这样的人吸引了。不认命,爱逞强,莽撞又喜欢多管闲事,还烂好人……”
我不由撇了撇唇:“听来都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没错,可是啊,看到你拿花瓶砸人的时候,看到你骂骆子嘉的时候,看到你在校场上满头大汗的练习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真是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澹台凛笑着说,然后又俯下身来亲吻我,“努力的人最美了……”
他这样毫不吝啬的赞美取悦了我,我微微仰起脸,回应着他的吻,“谢谢。”
“想表达谢意的话,还是以身相许吧。”澹台凛轻笑着,伸手解开了我的衣襟。
我挂在脖子上的碧玉印章轻轻滑了出来,澹台凛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小巧玲珑的印章上,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惊喜,“你贴身带着?”
“嗯,这么大一批财富,不贴身带着万一被人偷去了怎么办?”
虽然我这么解释,但是澹台凛还是很开心,更加热情地吻我,灵活的舌尖在我口腔内起舞,每一个动作都能勾出我体内每一处神经末梢的快感。
我无法自抑地吟哦出声,弓起身子贴近他。
澹台凛对于我这样的反应有了更热切地回应,他抚过我身上每一寸肌肤,在我身上留下无数吻痕,激情狂热而又极富技巧,而我毫无招架之力。
以前的经验也好,云娘教的媚术也好,统统没有用武之力。
我只能攀紧他的背,被他的动作牵引,一点一点,坠入情欲的深渊。
沉溺其中,无法自拨。
醒来的时候依然躺在竹舍外的平台上。
月已西斜,风稍微有些大,后面的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冷。
澹台凛正躺在我身边,用他宽大的外袍裹着我们,抱紧我,火热的身躯紧贴在一起,听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连心都觉得温暖起来,又怎么会冷?
澹台凛睡得很安详,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竟有几分纯真。
我看着他,忍不住在想,他小时候一定特别漂亮特别可爱,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要一个像他一样的小孩?
但是也幸好她有那种偏见,才会成全了现在的我们。
我笑了笑,轻轻抬起头来,在澹台凛唇角亲了一下。
我一动他就醒了,长长的睫羽扇动了几下,还没睁眼呢,就回吻了我一下,呢喃着道:“早。”
我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笑了笑,道:“还不到说早安的时候呢。”
“唔?”澹台凛长长的睫羽扇动几下,睁开眼来,问,“什么时候了?”
我愣了一下,这里没有人打更,也没有时计器,我又不像他们习惯了看看天色就知道什么时辰,他这么一问,我还真答不上来,半晌才道:“不知道呢。”
澹台凛像是也清醒了一点,笑着坐起来,道:“也是,这种穷乡僻壤,连个漏刻也没有。”
我也笑了笑,跟着坐起来,依然靠在他身上,轻轻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也很好嘛。”
澹台凛搂着我,亦轻轻吟道:“不闻更漏与钟鼓,绿竹清溪伴好眠。”
我顺口接道:“听风揽月一樽酒,偷得浮生半日闲。”
澹台凛怔了一下,似乎很好奇,侧过脸来看着我,道:“我听说过公主府僚幕考过算术,没想到公主居然还可以出口成章。好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句是别人写的,我很喜欢。”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当年上学的时候背过多少唐诗宋词,只是这么含糊地解释过去。
澹台凛也没有追问,只是伸手指着溪边的空地,道:“闲不了多久了,等天亮了,我就把这地翻一翻,看看入冬之前咱们还能不能种点什么出来。”
我怔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看着他,他刚刚在说什么?种地?
澹台凛继续道:“山上有野菜树果,还可以打猎,溪里有鱼,米我买了不少,至少够我们两个吃几个月的——”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打断他:“等一下,你在说什么?真的要在这里生活吗?”
澹台凛垂下眼来看着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你以为我说要带你走,只是带你出来玩玩么?”
我继续怔在那里。
是的,我曾经跟他说过让他带我走,带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但我从没想过,他会真的这样做。
他竟然真的愿意放弃现在的权势财富,只求和我长相厮守?
澹台凛将我的手从衣袍里拉出来,轻轻亲吻我还缠着绷带的手指,道:“开始可能会辛苦一点,但是我想我们能克服的。”
“你疯了么?”我抬眼看着他,“突然做这种事情。”
他像没听见我的话一般,继续道:“唯一的麻烦就是你身上的毒。不过我打听到有位绝世高人,也许能有办法。等风头过去,我就带你去找他——”
“你说等风头过去,就是说你根本也明白会有多大的风险对不对?昶昼不可能就这样让我们私奔的。”我打断他,道,“你真的放着朝廷大员京城首富不做,要做逃犯?”
澹台凛笑了笑,道:“有公主陪我,这些又算什么?”
“但是昶昼那样仰仗你,我们这一走,他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澹台凛亲了我一下,道:“就算知道你和昶昼的关系,你这样维护别的男人,我也会吃醋的。”
我将他稍微推开一点,道:“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澹台凛握着我的手,轻轻抚摸上面的绷带,道:“那就说正经的好了。你和昶昼见过面之后,他在宫里大发雷霆,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样,是因为你的婚事吧?”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澹台凛道:“上折请尚公主的,有我一份。但是我知道昶昼不会答应。”他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才缓缓接道,“他的确是很仰仗我,也正因为如此,有两件事情他绝对不可能做。一件,是让我手里有兵权,另一件就是你。他不会把手里所有的筹码押在同一个点子上。”
我依然没说话,但心却不由得凉下来。
我知道他说得没错。
昶昼是个疑心病很重,又慎重坚忍的人。
澹台凛帮他办了很多事情,他知道澹台凛是怎样的人物,若是再让澹台凛手握重兵,他肯定会担心除了荀骆两家之后,澹台凛就会直接挥军逼宫。
而我这个人虽然无足轻重,但是颐真公主的驸马却可能是这棋盘上很重要的一颗棋子。而澹台凛本来已是另一颗。
他不可能让澹台凛又当卒又当车。
我这时才觉得冷。
澹台凛显然是感觉到我的战栗,伸手再次将我抱紧。
我一面往澹台凛怀里缩了缩,一面道:“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这太不负责了。不论是对昶昼,对我姑婆,对这计划里的其它人,甚至对我们自己都没办法交待吧?这样半途而废有始无终,就算我们能找到地方隐居,你又真的能安心吗?”
澹台凛半晌没说话,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为这件事情已出付出太多了……”
“所以,不亲眼看到那些害瑞莲姑婆的人和那些害我的人的下场,我不甘心。”我抬起脸来,亲了亲澹台凛的下巴,然后靠在他怀里,低声道,“你会带我来这里,说要一起生活,我真的很开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儿育女,平安偕老……我真是做梦都想。”
澹台凛抱紧我,低头亲吻我的头发,我继续道:“澹台凛,我真的喜欢你,但是,现在我不能跟你走。不论我们是不是自愿的,都已经参与了昶昼的计划这么久。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其间的牵扯已经远远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如果我们现在真的走了,后果实在太严重了……”
澹台凛苦笑了一声,道:“你看,我就说你心软又爱逞强。自己明明都……”
“也许我只是贪慕虚荣,舍不得现在的锦衣玉食。”我再次打断他,笑了笑,“你看,公主府的床至少要暖和得多。我们回去吧?”
澹台凛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微微挑起眉来,“我没听错的话,这好像是个邀请?”
我点点头,伸手在衣袍下面环住他的腰,道:“我对你先前的表现很满意,所以,你不如索性搬来公主府吧。”
澹台凛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轻轻道:“唔,你想看有多少人会迎着一顶绿帽子继续向你求婚么?”
“反正我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听,再臭一点也无所谓吧?”
“既然你不肯走,那也只能先这样了。”澹台凛低下头亲吻我,在亲吻的间隙里道,“我会再给昶昼上书求亲,但如果他到时候还是执意要把你嫁给别人的话,我就会真的带走你。不管你愿不愿意,甘不甘心。不管后果到底有多严重,不管昶昼会不会死南浣会不会灭,就算要带着你亡命天涯永无宁日,我也一定会带你走。”
我重重点下头,道:“好。”
依然从秘道回了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我让澹台凛留下,他也没推辞,一来是想趁机公开我们的关系,二来连夜奔波往返,也的确是累了。
澹台凛在这里的事情,大家都显得很意外。当我宣布澹台凛以后会住在公主府的时候,他们就更为吃惊。
茉莉不用说,张着嘴半天都没合拢。连云娘都吓了一跳的样子。
我想,澹台凛昨夜可能真的谁也没告诉,一心想直接带我走掉的。
唯一平静的人反而是沈骥衡。想来他昨天晚上的确是听到了澹台凛来,只是没有出面干涉而已。但是知道澹台凛要住下来,他的脸色就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
下午澹台凛回去收拾东西。他才刚一走,茉莉已先冲我叫起来,道:“公主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样?”我抬起眼来,很平静地问。
茉莉反而胀红了脸,期期艾艾道:“公主……你……你和澹台大人……没名没份……这样算什么……”
“这在我家乡那边,叫同居。”我依然很平静地回答。
茉莉红着脸静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又道:“就算公主和澹台大人两情相悦,可是你们毕竟没有成亲,这样……叫别人怎么看?一定又会有很多人说三道四了。”
“说就随便他们去说。”我道,“最好传得天下皆知,没有其它人愿意娶我就最好。”
“公主怎么能这样想?”茉莉还是不死心地劝,“身为一个女人,名节多重要啊……”
“我自己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这就够了。”我挥挥手打断她,“名节这种东西,谁爱捡回去当宝就随便捡好了。”
茉莉看起来还是对我的说法很郁闷,但是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继续下去,行了个礼下去做自己的事了。
跟着沈骥衡就狠狠瞪了我一眼,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了句:“你还回来做什么。”
看,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笑了笑,道:“这边的事情不是还没完么?我就这么走了,你们怎么办?”
沈骥衡咬牙瞪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掐死我一般,我下意识向后躲了躲,结果他只是闷闷说了句“不用你管!”然后拂袖而去。
我在那里愣了半晌。
到底又哪里做错了?一个二个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结果转过身来,就看到云娘正幽幽看着我。
我索性一摊手,“好吧,你又有什么要教训我,一起说了吧。”
云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想教训你,只是有些担心你们。”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云娘又道:“我认识澹台大人很多年了,他救过我的命。”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我提起澹台凛,我不由打起精神来听她往下说。
云娘看着我,道:“他的为人和能力我都很清楚,他既然会同意这样搬过来,就证明他没有更好有办法跟你在一起吧?”
我只好继续沉默。
不能明媒正娶,又不能私奔隐居,看起来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云娘继续道:“连澹台大人都没有办法,叫人怎么能不担心?”
我也只好笑了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了。”
于是云娘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次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不论大家对这件事情怎么看,总之,当天下午澹台凛便收拾东西搬进了公主府,堂而煌之地做了我的“入幕之宾”。
这件事传得很快,第二天昶昼就派了人来召我进宫。
他依然是在御书房见我,甚至还没等我行完礼,便直接向我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站直了身子,看着他,问:“你指什么?”
昶昼的怒气简直可以具象成熊熊火焰。“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指你和澹台凛!”
我坦然点下头,道:“我和澹台凛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如果陛下能够成全,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但是如果不行,我们也打算继续这样下去。”
“你……你简直……”昶昼指着我,气得手指都在发抖,“真是不知廉耻!”
早就知道这位皇帝的词汇量不怎么样,我也懒得计较他骂得毫无新意,只是撇了撇唇没回话。
昶昼道:“你马上把他给朕赶出去,从此以后断绝来往!”
我叹了口气,道:“陛下如果只是不想他住公主府的话,倒是没问题,我可以去他那里,或者找别的地方约会。但是断绝来往我做不到。”
昶昼扬起手来,似乎是想给我一个耳光,但是扇到半路却停下来,僵在那里,只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我。
我微微扬起脸,看着他,道:“我不是你的女人,不要用这种发现老婆偷情的眼神盯我。我不会心虚的。”
昶昼胸膛起伏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扬起的手放下来,但声音依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笑了笑,道:“我没办法自己选择要嫁的对象,但是要喜欢什么人,总是我自己的权利吧?”
昶昼截道:“澹台凛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人物!”
“我知道。”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把他想象得很简单过。
昶昼又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对我介绍得很清楚,他自己也并没有对我隐瞒。
昶昼像是火气又上来了,吼道:“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出身吗?你知道他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吗?你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个位子来的吗?你知道甚至连云娘都是他的人吗?”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昶昼怔了一下,一时也没有急着说话,微微眯起眼来打量我。
我道:“云娘的事,澹台凛是几时跟你说的?”
昶昼咬牙哼了一声,道:“你以为除了澹台凛,朕就没有别的情报来源了吗?”
这次倒轮到我怔住。原来他对澹台凛的戒心已经不只是心理上的了。
我静了很久才轻轻道:“我们那边,有一句话,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昶昼皱起眉来看着我,我继续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厉害,但是,你一个人撑不起一个国家。你需要有人帮你。”
昶昼皱头皱得更紧,黯黑的眼盯紧我,“你在威胁朕?”
我也皱了一下眉,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来?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是没错,但是,别把真心对你的人往外推。没有人喜欢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过了很久之后,昶昼的神色才有所缓和,走到椅旁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道:“今天澹台凛在朝上直接上奏请尚公主。”
“哦,是吗?”澹台凛还没有回来,我已经被召进宫,并没照面,所以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他顶多再上个折子求婚呢,没想到竟然直接在朝议上奏了。“然后呢?”
昶昼斜了我一眼,道:“然后自然被群臣取笑怒骂了一番,骂他自不量力攀龙附凤,胆大包天不知羞耻。”
澹台凛本身得罪的人就多,别人自然不会放过羞辱他的机会。只是直接在朝堂上取笑,是不是太过份了一点?我皱起眉来,道:“这些人公然在朝堂拿本朝公主的私事取笑,才是胆大包天无视天威吧?你竟然就由着他们说?”
昶昼愤愤地哼了一声,道:“朕当时只恨不得直接把他拖出去斩了。”
我闭了嘴。他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和了一点,再惹他的话,这件事只怕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昶昼静静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一杯茶喝完,才抬起眼来看着我:“为什么你偏偏会喜欢上他?”
这问题他刚刚已经问过一次了。
我想他其实并不是想要答案,这种问题,本来也就没什么答案。
于是我没有回答。
结果昶昼也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一片寂静。
直到赐福进来禀告昶昼说太后请他过去,昶昼才向我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