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烟案头上，季童的案子仍然放在第一个。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提出重申了，然后上面一直以“证据不足”为理由，将她的申请一再驳回。
她意识到，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案件，没有人再关注这件事了。
既然没有同盟者，那她就是独行侠，马良的案件完结之后，她就准备全力着手这件事，哪怕丢掉工作也在所不惜。而那件中学生伤人案，已经快要走到结尾了，只是受伤孩子的母亲始终不愿意和解。
天下父母心，沈水烟能够大概理解那位母亲的心情，所以她并未过多的强迫那个女人。
这次来医院，她是为了见见那个受伤的孩子，也许他愿意松口。
一开始，脸上仍然残留着愤怒的母亲仍然拒绝沈水烟进病房，她执拗地挡在病房门口，大声说道：“你想干什么？骗不了我就打算骗孩子吗？我告诉你，除非那个孩子被关起来，否则这件事别想就此结束。”
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大概是那孩子的父亲，他伸手拉住妻子，脸上有点尴尬：“你别这样激动，她只是想了解情况而已，让她进去又能怎样？”
强势的妻子头也不回的骂道：“你当然觉得无所谓，只要是女的提出条件，你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丈夫放开手，不再说话，而妻子也自觉失言，不再阻拦沈水烟。
她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那个孩子站在窗前，她开关门的声音并没有让他回头。
沈水烟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窗外两个孩子在追逐嬉戏，一个年龄比较大，较小的孩子跑在前面，转身躲到了一边的花坛里。
“你想知道什么？”初一的孩子，说话的声音却冷得想经过了大风大浪的成年人。沈水烟有点吃惊，但没有表现出来。
“你叫程青之，是吗？”她问，看着程青之的侧脸，他的视线仍然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他没有回答沈水烟的问题，似乎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你的伤好点了吗？”
程青之终于把脸转过来，右边额头上有一条近一分米长的绷带，绷带下面，一只眼睛呈青红色，肿胀还没有完全消除。
从另一边没有受伤的脸可以看出，这原本是一个很秀气的孩子。
“你觉得这样算好了吗？”他反问，十一岁左右的孩子，身高只到沈水烟的肩膀，但跟她说话时，他的气势犹如跟她一般大小。
“不太好。”沈水烟老实说，“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吗？”
她率先朝病床走去，在床边坐下。程青之看起来犹豫不定，但他最终还是坐到了她旁边，只是眼睛依旧看着窗外。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良的事情过来的，他怎么样？”始终保持着冷酷的少年开口询问，语气里竟充满了关切。
沈水烟原本以为，程青之母亲的态度之所以那样坚决，是因为儿子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愿，而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他称呼马良为“阿良”，这是比较亲密的称呼，这两个孩子之间，也许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他也不太好，这几天法院就会审理这件事，如果你妈妈坚持不撤诉，他会被送进少管所。”
她观察到，少年的脸色起了变化。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具体因为什么原因起的冲突？”她接着问，程青之松动的表情代表着她可以借机打动他，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嘲笑他，我看到老师对他做了那种事。”程青之说着，嘴唇有些发抖，“阿良很生气，他让我闭嘴，我很想闭嘴，可是我很害怕，闭不了嘴，所以我接着说了下去。”
“然后，他就顺手拿了一个凳子，打伤你了，是吗？”
程青之沉默着点点头。
“你害怕什么？”
少年没有马上说话，有近五分钟的时间，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
“我害怕那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的身体有轻微的颤抖，“我以为把事情说出去，别人就会发现那个老师其实很坏，他就会被开除，再也不会出现在学校里。”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其他的同学，是吗？”
程青之又没有回答。
“你是个好孩子，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所以你不用自责，让阿良遭遇那件事的老师已经被学校开除了，你随时可以回学校。”为了让这颗年轻而脆弱的心不至于崩溃，沈水烟强调了这孩子行为中的利他因素，尽管他自己可能完全只是出于自保。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对阿良说那些话，我听得出来，你们是朋友，对不对？”
程青之哭了，他摇摇头，说：“以前是，但是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不是？我跟阿良谈过很多次，他其实从来没有怪过你。”她帮那孩子擦掉泪水，安抚着他的情绪，“但是，我希望你能帮帮他，你愿意让你妈妈撤销对阿良的控诉吗？”
“我愿意。”那孩子回答的声音中还带着抽泣，然而，脸上那冰冷的懊恼的神色已经淡化了很多。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心里是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的，而一旦问题得到了解决，情绪便会立刻软化下来。
沈水烟将撤诉的消息告诉马良时，那个孩子局促不安的说：“我以为他再也不想理我了。”
随后，他将一块黑森林蛋糕送进嘴里，有点羞涩的笑了起来，抬头对沈水烟说：“姐姐，谢谢你。”
沈水烟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看着他一口口吃掉那块蛋糕。
每一次过来看他，沈水烟都会特意绕到蛋糕店，买一块黑森林，她从来不吃甜食，但那孩子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糖分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安慰剂。
她带着那孩子从警察局走出来，事件解决之后，马良脸上的神情跟第一次见到他时相比，轻松了很多。
“你现在想回学校，还是想回家？我可以送你。”沈水烟低头对那孩子说。
迟疑了一下，马良问：“我想去医院，看看程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