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他才想到闻语之跟他说的一句话，“你不妨到街市中走走看看，世俗中寻常的夫妻，耄耋之年的伴侣，同辈人中的行为举动……这种观望和审视，也许会比你独自一人冥思苦想，或者黯然销魂，更能排解你心内的矛盾，说不定，你就会觉悟一些从未有过的认识。”
怀着这种心态，卓方抬起了头，有意无意地看着沿街的各样夫妻和情侣，他好似变成了一早才睁开眼的婴儿，双目也灵动起来……
“孩他爸，抓紧呐！水开了，赶紧下粉！”
一个微胖的鸭血粉丝店女老板，两手一抹围裙，找过零钱就笑问着客人：“其它的还要不要？”
“不用了。”
“那里面坐！”说完她就就朝店里头嚷道：“你在屋里坐月子呢！抓紧啊！”
几秒后，丈夫才满怜堆着笑跑过来，“来了来了，就‘偷个菜’，你喊什么喊？”
两句引得小屋子里的年轻客人纷纷笑起来。
“偷偷偷！偷那玩意能下锅啊！我再看到你偷，电脑给你扔锅里去！”
哈哈哈……
“不偷了不偷了，干活干活！”
“你说我忙得眼都花了，你怎么好意思的？啊？”女老板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粉，又对着刚进来的客人笑道：“你们几位？大碗小碗？”
“眼花了没关系，钱别数花了。”
“我一会就专门来数你！”
听得卓方也噗嗤笑出来，想着自己跟同学们，也曾凌晨四点眯着眼睛起来偷菜，不觉想起了多少个早晨为林湲收菜的情景。
“你怎么好意思的！我弟弟、弟妹都来帮忙，你在这，赶紧赶紧，我不消得说你，快快快，快去收钱……”
耳边还萦绕着男老板的陪笑声，卓方就朝前晃去了。
“慢慢来，慢慢来，别急……”
一位约摸八旬的白发老太太，走在拄着一根一米多高的紫红色拐杖的老爷爷跟前，俯着身子的她，好不慈祥而柔和地鼓励着老头，“现在凉快多了，又没太阳，咱就多走走……”
老头迈出了一步就停下了，颤着手摸了摸眼镜，“你净骗我，哄我出来，多热的天了，我不走了，我得回去，快叫孙子把车推来，快去！”
老头费力地朝老太招着手，深陷的眼窝透过镜片瞅着她，“快叫，快叫孙子来。”
“我可不叫，还不知他跑哪去了，我上哪找去，你赶紧走，走一回，他就跑来了。”
老太太转身看了看后面，又后退两步，“走啊！”
“我不走，太累了！要走你走去，快给我叫孙子，要不然我骂人了。”
老头明显想拿起拐杖指着老太，可他努力试了很久，终究还是气道：“你再不叫孙子来，我以后就不出来了，死在椅子上算了！”说罢，他低着头气喘着。
老太太耐不住他，走近两步就笑道：“你说你啊，都八十五了，还跟个小娃娃似的。”老太太抬头看了看天色，“多好的天，咱们还能出来走多久。”一句说得无比平淡而自然，却听得一旁坐在石凳上休息的卓方多想了一会。
“你到底去不去孙子！”
老头一句埋怨，老太太就扬声回道：“孙子孙子！孙子腿那么快，我上哪追啊！”不等老太太说完，一个年轻小伙子就窜过去她身边，忽地一回头，蔑了老太太一眼，又跑走了。
看得卓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啦，一辈子都听你的，挨你批评挨你训，现在趁我能走几步路，你就听我的，来，抬腿。”
老太太只盯着老头两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上，“胆大一点，就像当年你跑到我家送追我一样。”
“净胡扯八道，也不怕人笑话，赶紧给我找孙子去，要不然我可真要骂人了！”
老太太笑口一开，牙齿就剩一个了，却仍劝慰道：“又骂人，孙子都跟你学坏了，这样吧，你就走三步，三步后我就去给你找孙子，来来来，咱们走。”
老头子一脸不乐意，颧骨上的皮随着他咬着牙就动了动，喘了几口气，他就瞅着老太太道：“走三步，你要不去找孙子，我把拐杖给扔了！”
“好好好，你见我什么时候失言了，来，走吧，慢慢地抬起腿。”
老太太又盯着老伴的脚下认真地望着，这时身后一辆自行车的铃声响起了，可老太太仍只瞅着老伴的脚下，仿佛这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老伴的双腿，“来，迈腿。”
“你注意身后的车！”
老头子瞅着老伴的身后，等车过了，他还是挨着墙边一动不动。
“来，说话要算数。”
老头无奈，就动了一下拐杖，左腿迈开，颤着右腿一点点，一点点地试着踩住了一脚的地方。
“继续，还有两步来。”
老头又抬眼蔑了老伴一眼，满额头的皱纹都写着“不愿”两字，“越老越欺负我了你。”
老头再迈一步，老太太就退了一步，“还有一步呢。”
老头此时疏散了不悦的愁容，长长而又缓缓地呼了口气，紧紧握住拐杖的把子，极为用心地走了一步，又走一步，再走一步……
七八步后，老头停下了，居然露出了笑容，摇手摇头说道：“不能再走了，心都慌了，不能再走了……”
老太太也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后退着，门口的一位中年大妈看了笑道：“老爷子今个虎气上来了，你看阿姨笑得多开心！”
老头子一笑，两腮都空了，“她就知道折腾我，唉，年纪大了，只能被她欺负……”
看到这里，卓方起身就跑走了，以他的聪明和观察能力，这种生活小事，他该是能够从中得到启发的……
跑出宁江老街，来到公交站台，卓方觉得渴了，就到身后的超市里买水。
老板娘正要给他找钱时，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了，“老板！这边的酸奶怎么就一个了？店里还有吗？”
“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当然有！这边，来！”
卓方拿过钱就回头瞅着货架子入口出，果然不到三四秒的时间，一个女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卓方当时就愣住了。
女生也没看他，直接走到了柜台，“再帮我拿一个。”
“好嘞！”
卓方依旧盯着她一动也不动。
她朝老板娘一微笑，“多少钱？”
“七块钱。”
“好的。”
卓方依然瞅着她，可女生却丝毫没在意，老板娘见卓方两目发笑，她一撇嘴，“小伙子，你还买什么？”
卓方没答应她，却说了一句，“三载光阴凉如水，听声回眸却逢君。”
女生一抬头，忽地后脑一仰，“卓方？”
“我看了你半天了，你却一眼也不瞧我。”
“你怎么在这啊？我天呐，太巧了吧？”
卓方一笑，“你怎么在这啊？”
“我……”
女生看了眼老板娘，老板娘左一下右一下地瞅着两人，女生低眉一笑，“走，我们出去说。”
此人恰是郑萱，卓方高中同学，在他跟周问眼里，那几年的高中女生中，论相貌，她数第一。
在卓方心里，美貌有很多层次，可不管怎么分，郑萱始终还是第一等美人。
美人向来都有各自的性格，郑萱就是冷，她跟其他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跟卓方也是。不过那时的周问跟卓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郑萱再高冷，多少还是欣赏他俩的，虽然她当时是学校学生会唯一的女生副主席。
“你怎么会来江东啊？你们放假啦？”
“没有，不过我们提前回家了，路过江东，正好来看看朵儿。”
“没放假提前走，这么好？”
郑萱一笑，“有点事情要办，哎？你的那个嘟嘟呢？”
卓方忽地满脸通红，“哦，她，她在学校。”
刚吞吐着说完，郑萱身后就喊过来一句，“萱萱，走啦！”
卓方头一斜，“张少同？他也来啦？”
郑萱抿嘴一笑，“对啊，我刚不说我们的嘛。”
“哦，好，很好……”
张少同，卓方高中同学，在当时的班级里，只有他才可以跟板寸并称两大帅哥。
但他也是个孤僻的人，或者说是高傲的人，所以他跟郑萱又并称为班级两大“冷人”，从不和别人来往，即使他们俩之间，在高二五月份张少同离开学校转学南方之前，也没多少话要说，虽然那时，张少同已经向郑萱表白了，虽然那时的郑萱心里还惦记着板寸……
“卓方！你好啊。”
几年不见，卓方见到他俩的第一眼，竟都是满面的笑容，看得卓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好久不见啊。”
张少同竟微笑着在卓方肩上拍了两下，“怎么一个人呢？林湲呢？”
卓方感觉心口窝又一次被根针刺到了，咬咬牙回了句，“哦，她，她在学校上自习呢。”
“你来这干嘛来啦？也是逛街吗？”
郑萱看着他背着书包拿着一本书，就伸手拿过了，“《东陵山考记》，这是什么书？”
三人就闲聊了一会。
那年高二，张少同因为爸爸公司迁到南方，家也跟着搬了过去，不等他高二上完，爸爸就带他离开了华东市。
后来，高考结束，郑萱选择了国立南方中文大学，因为张少同也在那里。
虽然是同学，但也不算是很好的朋友，聊上几句家常，两人就要跟卓方说再见了。
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手牵着手，这一刻，卓方想起了很多往事。
“你说，他们之间是不是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