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厨房里,挤了四人。
稍显拥挤,却别具烟火人气。
李母边忙活做菜,边喊李紫宁带客人一起去外面坐会儿。
可李紫宁黏着不舍走,挤在李母身旁打下手。
林识简要解释了原因,也表示想学习锅边糊的做法,带着郑春美留下,一起帮忙洗切备菜。
可郑春美坐在木板凳上,对着面前的香葱、芹菜和香菇,竟有点无动于衷,眼底不见欢喜的光亮。
林识心头一沉,快速切完手里的猪里脊,走去蹲在一旁,“外婆,你是在想,先弄哪个不?”
郑春美听若罔闻,迟迟未动手。
“再不择,芹菜就要跑了。”林识特地拿起一株芹菜,在她眼前来回晃动,似要勾起兴趣。
“啊,哦。”郑春美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了芹菜,突然露笑:“看你,哪里跑。”
林识松了一口气,可等了片刻,郑春美只是捏着芹菜,来回甩着,似乎并不知道要怎么择它。
难道是这段时间太久没接触做菜,外婆连如何择芹菜都忘了吗...
林识压下忧虑,重展笑颜,拿起一根芹菜,边做示范,边现编了简短好记的口诀。
“择黄叶,扔掉。择绿叶,放左篮。剪根茎,放右篮。”
郑春美慢慢学着,动作比以前笨拙了很多,即使背着口诀,也常常犯错。
不是把绿叶扔掉,就是把黄叶放在了右篮。
好在持续练习了几次后,错误率慢慢低了,择芹菜的速度也总算变快了。
中途林识提醒了几次,她还会不高兴,似乎别人的纠正,是在嘲笑她做得不好。
而当她择完一整篮芹菜后,已经忘了刚才的不高兴,开心地举到林识面前,仿佛完成了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林识不吝夸奖,逗得郑春美嘿嘿直笑,状态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许是做事活动让大脑受到了血流循环的刺激,郑春美又记起了锅边糊,忙从木凳上起身,径直走向正在炒菜的李母,问什么时候做锅边糊。
李母也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快人,不再把她们当客人假客套,笑着直言:“马上。你们爱吃什么锅底汤的,有忌口没?”
郑春美自顾自点着头,“柴火,灶台,大铁锅。”
这答非所问,让李母一顿,随即大笑应和:“阿婶是个会吃的人啊。锅边糊啊,就得柴火灶做出来的,才正宗。”
郑春美嘿嘿直笑,“我菜菜,女儿,爱吃,锅边糊。”
又是答非所问,几个来回后,李母似乎习惯了如此跳跃的聊天方式,也不在意细节,就顺口继续往下聊。
“那你女儿爱吃什么汤口的咧?”李母随口一问。
郑春美一愣,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赧然直言:“哦...我好像...忘记了?”
“这样...”李母一脸惋惜,想到林识刚解释的病况,不由豁然一笑,顺声附和:“正常,我也忘了。”
正在剥虾干的李紫宁忙往后仰头,“妈,我爱吃最地道的蚬子鲜汤的!”
“去。那么久了,谁要记得。”李母朝李紫宁空扔了一把抹布,“那还不快剥利索点,虾干是会动会溜啊?”
“……”李紫宁缩了缩脖子,俏皮地吐了小舌,又回身默默剥虾了。
林识竖着耳朵听,在旁看得直羡慕,多么鲜活的母女关系啊,多么熨烫人心的温暖啊...
而郑春美被遗忘的事一卡壳,就呆站在了原地,似在努力回忆,可双眼又满是迷茫,一脸无助的模样。
“我好久好久,没见过,我女儿了。”她似陷入久远的回忆,轻声呢喃:“她嫁去了很远,我劝不住,很少回家。她走了后,我没做过,锅边糊。”
李母看了直心疼,腾出了灶台主位,递上了锅铲,“阿婶,你一看就是会煮的,要不来露一手?”
“我...可以吗?”郑春美攥着衣角,眼底有跃跃欲试的期待,可面上又流露出担心做不好的迟疑。
“当然。怎么煮就怎么吃,有的吃就不错啦。”李母爽快直言。
李紫宁忍不住转身跟林识说起悄悄话:“我妈的厨艺啊...一言难尽,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是说她做得不好吃,她还会不高兴,喊着那你别吃。”
耳尖的李母一眼瞪来,果不其然地开口:“那你别吃。嘴挂上就有的吃,再要嫌东嫌西,就打出去。”
李紫宁被训了,反倒觉得浑身舒畅,笑着跟林识讨论:“看吧。天下妈妈是不是都这一个样?”
林识笑容半僵,答不上来。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妈妈的味道,更没有三口之家的温暖记忆。
在她印象里,妈妈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独自关在暗不透光的黑屋子里,小部分时间都在朝她和他爸发脾气。
而她爸,不是在工作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记忆里五岁以前的伙食,大多是速食、泡面、零嘴和打包回来的快餐盒饭...
噢,不,不对。
听着李紫宁的吐槽,望着郑春美和李母围着厨面灶台忙活,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曾有一段时间,爸爸每天下班回家后,会去菜市场提菜带回家,厨房杀手妈妈会帮着打下手,他们夫妻二人总是在手忙脚乱中,笨拙地做出三菜一汤。
他们唱着双簧,一口一口,哄骗着,她吃下去。
还笑说:“吃多多,长高高,百食不能挑。”
那些味道...
独特到一言难尽。
连番茄蛋花汤都能烧出一股焦味,他们还自称是焦糖味的创新做法,实属厨界人才了...
现在回想起来,竟能在舌尖绕唇间,回味出一丝焦糖的甜。
林识嘴边不禁浮现一抹知足的笑,又不由气恼,自己怎么会忘了那些好。
可能是幼年后来的记忆太痛苦,她索性把所有的一切都锁进了无边黑暗里。
原来,记忆也会骗人,你执意走进暗黑的死胡同时,它也会调皮地拔掉了砖缝里的四叶草。
可顽强的四叶草扎了根,总会在阳光风雨后,重新向上生长,迎笑摇曳...
林识不自觉拿出了手机,翻找起通讯录。
她指尖越滑越快,似有些急不可耐,又夹着丝毫忐忑。
终于,一串未存姓名的号码出现在了屏幕...
正犹豫间,她手一滑,不小心拨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