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管事就算是初试吧,初试就是走个形式,关键还要看复试,复试就是面见卢把头和孙大老板了。
初试以后,吴管事就在卢把头和孙大老板面前做了铺垫,把由兆盛因何离家、因何来到海城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因为像兆盛这样的学徒,出徒之后必然是要钱财过手的,要是品行不好,雁过拔毛,孙大老板是决计不会用的。是以在卢把头和孙大老板没有见到由兆盛之前首先要对由兆盛的为人有个初步的了解。
复试的时候,由兆盛第一次见到了孙大老板和卢把头。孙大老板一身裘皮、文明棍、金丝眼镜,派头十足,典型的富绅装束。卢把头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干吧瘦儿,脸上棱角分明,还有点嘬腮,一眼看去就是个精明干练的小老头。
另外还有一个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姓王,名叫王云汉。王先生穿着一身长袍马褂,头上戴着瓜皮小帽,鼻梁子上架着一副很厚很厚的、从反面都能看出度数的眼镜。
在我们身边总是会见到眼睛患有高度近视的人,通常他们在不戴眼镜看东西的情况下,都是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才能看的清楚,而且好像越是严重的人眯的缝儿就越窄。那么王先生呢?王先生要是不戴眼镜的时候,几乎要把眼睛眯到闭严实了才能看见东西,所以王先生还有个外号叫“王瞎子”。
说到此处,大家一定会把这位账房先生想象成老气横秋、老成持重、老莫咔哧眼的坐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的老先生,那您可就大错特错了。其实,王先生今年只有二十出头。
王先生之所以能在“三合永”充任账房先生一职,就跟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接班”一样,简单点说就是子承父业。王先生的老父老王先生是孙家的账房之一,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在孙家干了好几十年。孙大老板的父辈到海城开办丝厂之初,就是老王先生来打理账务,后来老王先生辞工不做回烟台老家养老去了,临走的时候举贤不避亲,推荐自己的小儿子到丝厂接替了账房的工作。
这位小王先生看上去其貌不扬,实则还是有点学问的。十年寒窗苦读,年纪轻轻的就考上了童生,院试也考过一次,若非时运不济,如今怎么也是个秀才了。
奈何生在这个年月,读书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如今的满清政府是内忧外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清的国祚算是没几天了,当不当大清的官也不吃劲。
于是,小王先生弃文从商,跟随老父学习管账。直到小王先生业务精通,可以独当一面了,老王先生为了儿子的前程就跟现在的孙大老板请辞,回家养老去了。
王氏父子在孙大老板面前演双簧,那孙大老板知道不知道呢?知道,孙大老板心里跟明镜儿一样。这种事搁在以前情屡见不鲜,东家都是默许的。
老王先生忠心耿耿的在孙家干了一辈子,孙家也不曾亏待了老王先生。倘若要找旁人来接手,且不说他能力如何,单就忠诚度这一点,就要花费数年的时间去考证。而小王先生呢,一来在老父的耳提面命之下,对丝厂里的账目了然于心,二来父一辈子一辈的在孙家做事,忠心方面也不用多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老王先生就像是家仆,而小王先生就像家生子,只不过是没有卖身契而已。所以老王先生一提出告病还乡,孙大老板就知道他这是给儿子誊地儿呢。
今天把小王先生也请来的目的,就是考校由兆盛的文化程度。这种事以孙大老板和卢把头的身份是不能亲自去做的,他们二人只能旁观,主考则是小王先生。
既然读过私塾,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你得会几段吧?要给家里写封信的话,不用出去找摆摊儿的算命先生吧?简单的加减乘除你得能算出来吧?算盘珠子你得会扒拉几下吧?所以他们二人让小王先生给由兆盛出了一些题目当场考试。
兆盛好歹也是跟着余先生用过几年功,小王先生的考题也不是很难,在最初的紧张过后,兆盛平复了心情一一作答。考试之后,吴管事就带着兆盛回去等消息了。
复试的结果不言而喻,GM、CM、HR、CFO都一致通过。
其实孙大老板和卢把头见到由兆盛之后,都对兆盛挺满意。小伙子二十来岁、挺机灵、念过私塾、有问有答、不怯场。兆盛走后,孙大老板和卢把头略一合计,当场就把事情定下了。
没过多久,小王先生就找到吴管事和由兆盛,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给兆盛道喜,并告知兆盛已被东家和卢把头看中,从现在开始,兆盛就是卢把头的徒弟了。这下兆盛悬着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了,就是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吴管事替兆盛跟小王先生客气了一番,并将小王先生送走。
————————————
当天下午,由兆盛先是寄了一封信给家里报平安,并告知老太爷自己已经顺利到达海城找到周家老大,并在老舅的帮助下进入“三合永”丝厂当上了学徒,让家里一切安心。然后又在吴管事的示意下去海城县城里打听到最好的一家饭店,用身上全部的钱订了一桌酒席,宴请卢把头、王先生、周家老大和吴管事,还有在海城各个丝厂做工的同乡。一来是以举行拜师仪式为名义,跟师父卢把头热烙热烙,二来是答谢大家伙对他的帮助。
到了晚间,由兆盛和周家老大先一步来到饭店做准备。随后到的是在各个丝厂做工的一班同乡。同乡们听说由兆盛谋了个这么好的差事,都由衷的为兆盛高兴,纷纷向兆盛表示祝贺,同时也称赞周家老大重情重义、能办事。一时之间,周家老大在同乡中的威望直线上升。周家老大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办的漂亮,给自己挣足了面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上上下下的满张罗。
酒宴摆上,卢把头才在吴管事和小王先生的陪同下姗姗来迟。开席之前,首先是一个正式的拜师仪式,由兆盛给卢把头磕头,改口称师父,并且给卢把头敬酒。卢把头受了兆盛三个头,喝过了由兆盛敬的酒,先将一些丑话说在前面,然后又勉励了由兆盛一番,这师徒的名分就算定下来了。
接下来,老舅又以见证人的身份给由兆盛讲授了一些做徒弟的规矩,这拜师仪式就算成了。仪式就是走个过场儿,之后的事情就是吃饭喝酒,也没什么新鲜的了。
在座的众人里卢把头的身分最高,又是收徒的当口儿,众人自是频频举杯向他敬酒。卢把头也是格外高兴,酒到杯干,没几圈下来就进入状态了。
接下来是周家老大遭到同乡的围攻,再加上心里痛快,来者不拒,不多时也被放倒了。
吴管事心里也美滋滋的,在这件事上,吴管事是有私心的。帮助兆盛不仅是为了还他人情,更重要的是吴管事知道兆盛跟着卢把头学徒,出徒之后一定会在丝厂里受到重用,将来水涨船高,保不齐就混个数人之下、他人之上。最不济了,也不会比自己这个大管事差多少。兆盛是自家人,讲义气,有朝一日发达了,是决计不会亏待他们甥舅二人的,到那时兆盛绝对是一大助力,所以老舅才不遗余力的把兆盛往上推。眼下尘埃落定,吴掌柜越想越得意,不用别人出手,自己就把自己灌多了。
兆盛倒是没怎么喝酒,最终除了兆盛和小王先生,大家都喝了个东倒西歪。
晚上,小王先生带着兆盛把卢把头送回住处,并吩咐兆盛照顾好卢把头。兆盛帮着卢把头脱衣脱鞋,把炕铺好,伺候卢把头睡下,然后拿了自己的行李搬到卢把头的外屋里住下。
中国人自古就奉行“天地君亲师”的道德礼法,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拜师那天起,对师父要绝对的尊敬和服从。师父的话就是圣旨,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不能忤逆。师父家里的活计,也都是徒弟承担。给师父端茶递水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就连倒夜壶都是免不了的。做事的时候还要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则是棍棒加身。卢把头的家人都在老家,所以照顾卢把头的生活起居,就成了兆盛的分内之事。
第二天早上,卢把头醒来。兆盛一直在炕边上候着,看见卢把头起来了,立刻过去说道:“师父,您起了。您先披上衣服,免得着凉。”
然后兆盛去打热水让卢把头洗漱,还伺候卢把头穿鞋下地。又趁着这个功夫把卢把头的被褥叠起来收好。这一切做的让卢把头很是舒心,不由得在心里对兆盛又亲近了几分。
————————————
从此以后,由兆盛就在“三合永”跟卢把头做了学徒。
旧社会的规矩,学徒是没有工钱的,管吃管住,三年才能出徒,出徒以后,还要再给师父白干三年,以报答师父的传授之恩。
有人问了,光是管吃管住,一点钱都不给吗?那怎么生活呢?其实那倒也不是,学徒不给工钱是真,但是有赏钱的,师父一高兴,也会甩个毛儿八分的,另外就是有“外落儿”。
比如端肆有一个发小儿,是在金店里打金银首饰的。据他说他们这个行业在旧社会的时候,师父干完活儿,有个固定的洗手盆,这个洗手盆也是固定由徒弟去倒。师父洗完手以后的脏水就是徒弟的“外落儿”,每天从脏水盆里抠哧点儿金末子出来,日久天长的也能攒个金金镏子。
由兆盛虽说是卢把头的徒弟,但也是‘三合永’的一份子,没有工钱,吃饭还是厂里管着,倒也不用卢把头操心。也正是因为如此,出徒以后也不存在给师父白干三年的事情,直接就能在丝厂里挣劳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