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姝听了他这话也不怒，从武安君的注意力在沈晏身上时，一切不明说已经不言而喻。
她只是静静的看向武安君，声音沉静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力量，“我以命护他！”
武安君一声嗤笑，转头看向沈晏，神色复杂，似有怀念，似有沉痛，“你早就知道。”
沈晏静静的说，“是，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三舅舅。”
这个称呼让武安君眼中眸光震颤，但声音却是平静无波，“费致那么尽心护你，我早该想到不应该是只因为她的原因。”
沈晏没有说话。
武安君深吸一口气，看向懿姝，声音带着隐隐的嘲讽，“武安王，请去偏屋用茶。”
武安王，这个新得的称呼，在这一刻如即将划破丝绸的利刃，被抽了出来。
不等懿姝反应，沈晏已经开口，“她是我的妻，我对她无可隐瞒。”
这样态度，与懿姝那句以‘我以命护他’同样带着千钧不可撼动之态。
武安君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忽地冷笑数声，“好！很好！”
一时房间内寂静的连心跳声都能细数。
良久，终是武安君先开了口，“我们霍家世代为将，保家卫国，至我已辅佐五代君王，鞠躬尽瘁，惟愿江山永固。”
说到此，武安君锐利的目光直视懿姝，“但你们元家，胡族出身，陛下许你们荣耀，你们却背弃君王，做出叛主之事。”
懿姝微微蹙眉，她的祖父在前朝为相她是知道的，但那些前朝旧事发生之时，她尚在年幼，也只是知道个囫囵。如今直接被骂到脸上，不免心中不忿。
武安君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说道：“你的祖父，以阴谋诡计，夺取军权，害我七万大军，葬于北疆。那七万亡魂痛哭于白鹿岭！”
只听武安君短短数十字的描述，熟悉军况的懿姝便觉惊心动魄，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事她并不知晓，也无从分辨是非曲直，但她知道，这又与‘权利’之争有关。
如果军队被权势所控，那这把利刃的方向便不再是对外安国，而是对内，这是她最厌恶的事。
武安君话中的每个字都仿佛是由仇恨鲜血铸就，字字沉重，让懿姝有种喘息不过来的窒息感。
武安君继续说道：“由此，我霍家获罪，被你们元家处处打压，终惹出祸国之乱。”
懿姝下意识的看向沈晏，沈晏自然而然的牵起懿姝的手，轻轻的捏了捏，看向武安君，“三舅父应该知道，根源并非元家，而在帝王！”
武安君瞪了一眼沈晏，高声怒喝，“别忘了你姓什么！你是谁家的种！我看你是被这个女人迷了眼，乱了心！”
他这话将心中的愤怒点直接爆发了出来，在他得知沈晏就是他小妹的孩子，皇帝的血脉之时，心喜退去，就是满心的忿慨、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沈晏不认他这个舅舅，不明白沈晏在明知自己身份的时候还甘愿向仇敌俯首称臣，不明白皇家的种难道落入了平民百姓家就长不出骨气了？
从他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他的一颗心就在油锅里烹着，只剩煎熬。
他有种恨铁不成钢，亦有种被背叛的愤慨不甘！
他一个外姓之人，尚寻办法复国雪耻，这皇家的种怎么就活得如此窝囊？
面对武安君冒火的眼神，沈晏平静的说，“我确实心仪于我的妻子，但三舅父，我有我自己的认知与判断。”
武安君心中火并没有因为沈晏的话而平息多少，依旧怒视着是沈晏，“我看你就是被权势砸断了脊梁，忘记你身上的血脉！”
沈晏没有动怒，他深知相争无好言，若继续解释下去，只怕局势更加失控，而是说道：“一个国家，病在膏肓，指标没用，只有治本。”
武安君讥讽道：“那你说何为标，何为本？”
沈晏淡声说，“三舅父以为元家是罪魁，但即使元家不反，也会有李家、陈家会反，而根本的原因，三舅父也知道，只是因为愚忠而不愿承认，这根本的祸源就在我那父亲，前朝最后一位皇帝。”
武安君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涨得满面通红，“他是你父亲！你是他的血脉！”
沈晏的眼神中，渐渐露出讥嘲般的笑意：“血脉，很重要吗？自古哪个皇帝都将血脉传承，可那么多朝代，换了多少血脉，三舅父数得清吗？”
武安君猛然一拍桌子，“沈家就教了你这样的东西吗？将你教成了无父无君的逆子？”
沈晏丝毫不惧武安君的怒火，直直看向武安君，“谁天生生出来就该是生来尊贵的？谁天生生出来就该是好命贵种？那皇帝的位置坐下来，难道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将整个国家当做自己的私产？”
沈晏步步相逼：“君王难道就应该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与百姓共天下？那外甥要问三舅舅了，你驰骋沙场，驻守边关究竟是为了权利还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百姓？”
“只有心有百姓的人才配坐那至高的位置，德位相配才能不失衡！德不能配其位，攻禄不相当，能不配其职，这才是前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武安君被沈晏的话说到语结，脸色青白交错，越发难看。
半晌，他冷着声音，嘲讽：“你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元家做了皇帝，治理的国家就好了？文恬武嬉，官员贪墨，似安实危，百姓又有好日子过了？”
武安君越说越激动，“现在那狗皇帝做的又好了？连自己后宫的事都整不明白，杀兄夺位，弟弟虎视眈眈，养的子女也没一个成器的，他的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当皇帝就是你选的明君了？”
“你看看边疆那些军队，你看看那些最初的武将，都已经是第二任皇帝了，国家还是动荡不安。这就是你要追随的皇帝？”
武安君越骂也越愤慨，忽地指着懿姝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被她迷了眼，蛊惑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