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乔虽然不擅言辞,但事事心中有数。马嘉对自己表现出莫名的敌意,他虽然不知道原由,但总想着,为了以后顺利开展科室工作,能尽快化解方为上策。当他听到苏莱曼称马嘉为师父,并对马嘉赞不绝口时,便动了心思,向苏莱曼了解马嘉的情况。
江大乔本是一片好意,却不料第二天,不明就里的苏莱曼兴冲冲地向马嘉说起自己与江大乔是旧相识时,无意中说起江大乔打听马嘉,让马嘉误以为江大乔在背后搞小动作。
本就有了一腔委屈与不平的马嘉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快步来到办公室。没想到一进来就发现气氛不对,刘天明没了往日的热情招呼,装模作样地在电脑上忙碌着,白云飞则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借口肚子疼跑出了办公室。马嘉疑惑地环顾了四下,突然脸色一变,目光在原本挂满锦旗的墙上停下。锦旗只剩下三面,旁边则挂着新的镜框,里面贴着科室制度及管理规范等条例。墙角的桌上,那些被摘下来还未收拾的锦旗胡乱堆成高高的一摞。
跟在马嘉身后的苏莱曼见此情景,诧异地脱口而出:“师父,你的锦旗都没有了。”
马嘉冷笑一声:“还真是精准打击啊。”
刘天明此时也装不下去,赶紧对马嘉露出讨好的笑:“是江主任说,把锦旗摘了,挂科室制度的。”
不待刘天明说完,满脸阴云密布的马嘉扭头走了出去,同时掏出手机,拨通了丁凯的电话。
晚上,面对马嘉决定去颐康的想法,柳晓弦大为吃惊。
“我劝你慎重,丁凯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全是嘴上功夫,真有事,压根不靠谱。再说了,外头都说你是梁老师最得意的门生,你这一走……”
柳晓弦还没说完,被马嘉打断:“副高、正高、科主任,全给了江大乔,你看我哪一点像老梁的得意门生。”
“江大乔的职称是高评会决定的,怪不了人家,你没当主任是因为你不是正高,也怪不上他吧。”柳晓弦顿了顿:“事缓则圆,也不差这一年,你为什么非要较这个劲?”
“是我较劲吗?你是不是刚才没听我说话啊?上任才一天,处处针对我!锦旗全给我摘了,一面都不留。我要再呆下去,还真就是丁凯说的,我成江大附一的笑话了!”
“你这个人,就是争强好胜,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服输,还自负!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技术自负型,说的就是你!”
“我是一个心胸外科医生,我跟这个世界打交道的方式,是我的医术,是我手上的这把手术刀。别人相信我,尊重我,是因为我的技术值得信赖。做人做事礼让三分、唯唯诺诺,我就能把手术做好吗?”
柳晓弦见马嘉犯了轴劲儿,知道说不动,叹了一口气:“我没反对你的决定,可无论要走要留,你必须对院里有个交待,尤其是对梁老师。明天周末,你去家里看看他吧。”
马嘉心中虽然不太情愿,但他也觉得柳晓弦的话不无道理。次日,在柳晓弦的催促下,马嘉拎着准备好的无糖奶粉来到梁森林家。
一进门,马嘉便看到玄关柜子上放着一箱一模一样的奶粉,鞋柜旁还有一双半旧不新的男式皮鞋。马嘉回想起刚才梁老师来开门,看到自己时,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马嘉想了想,将自己拎来的奶粉摆到玄关另一头,远离了另一箱“来路不明”的奶粉。
当马嘉换好鞋,径直走进书房时,果然如他所猜测,江大乔正坐在梁森林的书桌对面,面前摆着一杯茶,已经喝掉一半。看来江大乔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梁森林示意马嘉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马嘉看到江大乔冲自己露出尴尬的笑,赶紧开口:“呦,江主任也在,到底是师兄,干什么都比我捷足先登呀。”马嘉皮笑肉不笑地坐到沙发上,接过师母陈佳珍端来的茶。
不知道两人恩怨的陈佳珍只道马嘉和江大乔是老伴最常念叨、最欣赏的两个徒弟,同一时间里,两人都来家看望,心中自是欢喜,便站在旁边拉着两人唠起嗑。
谁知道陈家珍刚问了江大乔两句话,马嘉便接过话头冷嘲热讽,连陈家珍都看出气氛不对。江大乔见状,耐着性子开门见山地说:“师弟,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
见江大乔一副以退为进的态度,马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您都是主任了,我哪敢对您有误会。上次评副高,我让给你了。这次评正高,没想到又被你给顶了。每次职称我碰到你,我就自觉让路呗。”
“马嘉!”梁森林面露不悦,出声阻止道:“说什么呢?注意分寸啊!”
马嘉已经气冲脑门,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我知道我事事都比不上师兄,他要针对我,我也只能受着。那规章制度不就是针对我定的吗,我的锦旗他也说摘就摘了,一面都没留,我现在就剩个行医执照,总不能你也给我撤了呗。”
梁森林和江大乔都愣了。梁森林疑惑地看看马嘉,又看向江大乔。江大乔更是一脸茫然:“锦旗?什么锦旗。”
“不重要了。江主任,以后你要什么就直说,我都给,就一条,别凡事都针对我就行了。”江大乔的反应在马嘉看来,就是惺惺作态地演戏,敢做不敢认的伪君子。
见马嘉越说越激动,陈家珍想打个圆场,却被梁森林示意让她离开书房。江大乔本只是想来看看梁老师,聊聊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没想到马嘉突然到访,闹出这么一出,他不想让师母和老师为难,便索性站起身,借口要去接江瑶放学,匆匆道别。江大乔在玄关处换鞋时,看到马嘉拎来的那箱奶粉,想了想,拿起来,跟自己带来的那箱并排摆放到一起。
待外面传来关门声,知道江大乔走了,梁森林这才开口:“说吧,来诉苦的?还是来告状的?”
马嘉听出老师的弦外之音,苦笑一下:“有人什么都不说,便宜占尽。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马嘉如此态度,梁森林知道他心有委屈,便好言相劝:“马嘉,我再跟你说一次,职称的事是高评委定的,科主任的事是院领导班子共同决定的,这些都跟大乔没关系。你不要误会他。”
没想到适得其反,梁森林的话在马嘉听来,就是在偏袒江大乔。马嘉不理解,为什么同为梁老师的学生,自己工作兢兢业业,全心钻研专业,一次次为医院赢得荣誉,更是让梁老师在外面颇有面子,而江大乔除了沽名钓誉,什么都不如自己,可为什么梁老师总是事事偏心江大乔。
想到这里,马嘉更加觉得委屈:“我知道,我没误会他,在您心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针对我也都是我的错。”
马嘉的话让梁森林不免有些生气,他不明白自己好说歹说,道理都讲得那么明白,可马嘉就是油盐不进。
“他针对你什么了?要你遵守制度就是针对你?那我今天就明确告诉你,你师兄才是真的被耽误了,援非也好,支边也好,都是医院派遣他的,一去就是好几年,要不然以他的资历,早就可以评了!”
“他评他的,为什么非要碍着我啊!”马嘉忍不住抬高音量。是啊,马嘉认为自己从来都只关注自身的提升,不碍别人的事,可这个江大乔却总是踩着自己往上攀,凭什么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梁森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火气。
马嘉面红耳赤看着梁森林:“我知道,他支边援外,吃苦耐劳,高风亮节,论思想素质和道德情操,没几个人比得过他,我甘拜下风!可我也没闲着啊!我去年做了几百台手术,光主动脉夹层都快四十台,不要说双清,就算整个远江,也没有几个医生能做到吧?这几年,我辛辛苦苦带团队,没日没夜做手术,为科室争声誉,老婆和家也顾不了。师父,他有他的苦劳,我也有我的功劳,师父,您得一碗水端平吧!凭什么让我让!”
“马嘉!你这是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的可不是我吧?名额本来就是我的,总还得讲个先来后到吧!”马嘉面对梁老师的斥责,情急下不管不顾地跟老师顶撞起来。
“你别忘了,他是你的师兄,现在还是你的领导。”梁森林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用手指关节敲敲桌子。
“因为是领导,我就要对他唯命是从吗?”
梁森林一时无语,震怒地看向马嘉:“马嘉啊马嘉,你们并不具有可比性。你想要的,多等一年也就有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什么?我明白得很!像我这样无权无势,没有背景,小地方来的,就活该当牺牲品!”
马嘉越说越激动。气得梁森林啪地一下把杯子一砸。
“马嘉!你说话给我注意分寸!”
听着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陈佳珍赶紧进来劝架。
“这是怎么了?小马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梁森林喘了几口气,放缓语气:“你今天啊,不是来看望我的,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行,那你说,要我怎么一碗水端平?我去市里头,把他职称给撸了,职给撤了,把他赶回去?”
马嘉没吭声,但脸上眼中甚至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写满了“不服气”。
“马嘉,你上大学的时候是个朴朴实实的孩子,现在,你仗着有点技术、有点小名气,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你了?如果这个坎你心里面真的过不去,认为是我处理不当,好,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也不解释了,我向你道歉,行吗?”
马嘉怔怔地看向脸气得通红的梁森林,回过神来,心中的委屈和不忿反又多添了几分。他迅速地在脑中盘算了一下,忍住眼泪,放缓语气,看着梁森林:“梁老师,今天我冲动了,对不起,我愧对您这么多年的栽培。您不用为难,江大如果真容不下我,凭我的手艺,在双清找个落脚的地方,应该也不难吧?”
马嘉对着梁森林深深鞠躬,站起身就走。留下梁森林和陈佳珍面面相觑。
走出梁森林家的马嘉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不安与不舍,又有解脱与轻松,还有种海阔凭鱼跃的蠢蠢欲动。自从考上梁森林的研究生,毕业后便进了江大附一医院。当时的梁森林还是科室主任,带着马嘉做了一台又一台的手术,给他营造了良好的成长空间。这些年里,不仅只是丁凯,还有两家专科医院也都向马嘉抛出橄榄枝,希望他能跳槽。大家开出的条件好到马嘉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每次想到梁老师对自己的栽培之恩,马嘉都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一次,终于要脱离梁老师的保护,独立飞向外面的世界,凭自己的能力,未来定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下定决心的马嘉驱车回到单位,来到办公室。他默默地将一面面锦旗卷好,整齐地摆放成一摞,又回到桌边写下了一封辞职信。
次日,已经了解所有事情的江大乔吃惊地坐在梁森林的办公桌前看着马嘉交给梁森林的辞职信。他想找马嘉好好聊聊,解开误会,却被梁森林阻止:“他这人只要犯了轴,谁聊都没用。他无理取闹,随他去,别惯着他。”江大乔默不作声,眼中却略有不安。
“行了,别想了,去工作吧。”梁森林看看手表,站起身:“我要去卫计委开会了。25届援桑纳医疗队的选派动员会,还不知道今年分给我们院的是哪些科室呢。”梁森林嘴里絮叨着,跟江大乔一起往外走。
“对啊,今年是2013年,又要派一批新队员了。”江大乔的语气有些感叹:“我上次去还是2005年,时间过得真快。”
“是呀,岁月催人老。当时我去桑纳时,接生了苏莱曼,现在一转眼,他都要回国当医生了……”
从卫计委开完会出来,面对桑纳卫生部要求新队员增加心胸外科的要求,虽然朱处长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论心胸外科精英,各家医院都比不过江大附一。梁森林一边向各家院长自谦着,一边盘算着自家心胸外科的医生里,该提报谁的名字。这一盘算又难想起马嘉,胸中又不免一阵烦躁。梁森林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刚给自己递上辞职信的马嘉正被丁凯给了一记突如其来的响亮耳光。
在同一家餐厅同一个包厢里,上一次丁凯信誓旦旦许给马嘉心胸外科中心代主任的位置,而这一次丁凯面对马嘉已递交辞职信的消息,露出牙痛的表情。在马嘉的逼问下,丁凯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刚接到调令,平调到逸康儿童医院当副院长的事。至于之前许给马嘉的承诺,都已经不作数。
丁凯的话不啻一声炸雷,把马嘉炸蒙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丁凯的愤怒,对自己不听柳晓弦劝阻的懊悔。
面对丁凯抱怨自己不早做决定的推卸责任的话,马嘉气不打一处来。
“你走你的,走之前,必须把这事儿给我办妥了。”
“我人都走了,怎么给你办?”丁凯苦着脸。
“什么意思!管杀不管埋是吗?你们院里到底做决定了吗?”
“你一直没给我准信,我们怎么做决定啊。”丁凯又把话绕回来,把责任推给马嘉。
“你这就没意思了,当初你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就等我过去了。现在我要过去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拿我开涮呢?!”马嘉瞪着丁凯。
“老马啊,咱公平地说,这事儿就真不能怪我。我是求过你,但你给我过希望吗?当个备胎你都不愿意,你让我怎么跟院里说?再说了,你见过谁把备胎当回事了。”鸡贼的丁凯怎么都要咬死是马嘉自己拿大才误了事。
“备胎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马嘉气得脸色铁青。
这时,丁凯的手机响了,他挂断,不欲继续与马嘉纠缠,便缓了缓语气:“好了好了,老马,这事就算我对不起你。你也知道,人走茶凉,我现在人都走了,跟你做任何保证,医院里谁听我的啊。”
这时,丁凯的手机又响了,他接了电话,只听不讲话。马嘉开始给自己倒酒。
窗外,一道闪电,随即一声炸雷。闷了许久的雨,从天泼下。马嘉看向窗外,杯中的酒满了,马嘉的手并未停下。红色的酒溢了出来,流在桌上,酒杯倒映出他有些扭曲的脸。
丁凯挂了电话,站起来:“我有事,得先走了。”
马嘉置若罔闻。
丁凯走到门边,又回头:“听弟弟一句劝,梁院长是你师父,找他服个软,把辞职信拿回来。如果你真的没地方去了,实在不行,跟我去儿童医院吧……”
马嘉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打断了丁凯的废话:“滚!”
自古以来总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马嘉搞砸自己工作的同时,柳晓弦也面临工作的至暗期。
晚上,这对夫妻都难得地没加班。两人靠在床头,听马嘉说完丁凯被调走的事后,柳晓弦苦笑着感叹了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一起飞。”
“什么意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的马嘉终于发现了柳晓弦的脸色不对。
“今天林总监找我聊了,《都市一时间》被裁了,做完最后一期,我说不定也会下岗。”柳晓弦淡淡地说。
马嘉也苦笑了:“嘿,那我们还真是难夫难妻。”
“行了,睡吧。”柳晓弦心绪不佳,不想说话。两人各朝一边地躺下,柳晓弦伸手将灯关了。
黑暗中,两人都睁着眼,各怀心事。突然,马嘉坐起来,又把灯打开,看着柳晓弦的后背念叨着:“儿童……儿童……”
柳晓弦动也不动,只是嘴里含糊地问道:“你还真的要跟丁凯去儿童医院啊。”
“不是,我给你想到一个选题,儿童常见的病不就是吃了不卫生的东西拉肚子么,我觉得你最后一期节目可以做儿童食品安全,这个选题肯定有爆点!”
柳晓弦翻身坐起来,认真地看看马嘉的脸:“该说不说,你这脑袋确实聪明。”
“那可不嘛。”马嘉得意地。
“我就奇了怪了,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柳晓弦有点无奈。
“我?!你也不看我这简历,凭我这双清第一把刀的名头,哪家医院不都得抢着要我,还用得着担心吗?”
“你啊,就是嘴硬。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再去找找梁老师,把事情说清楚。别全院传得沸沸扬扬了,到那时候,我看你的脸往哪里放?”柳晓弦知道此刻如果自己再不敲重锤,过于乐观的马嘉是不会愿意面对现实的。
果然马嘉听着不悦,将灯关上重新躺下:“睡觉!”
虽然递交了辞职信,并被丁凯断了后路,但马嘉作为一名极具责任心的医生,他依然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对病人的关心。在办妥离职手续前,马嘉每天照常上班,甚至比以往更用心地教白云飞。在马嘉看来,既然自己要离开附一了,也一定会对病人负责到底。
这天早上,他如往常那样巡查病房,31床患有肺动脉栓塞的60多岁的老陈趁马嘉结束对自己的日常查体后,给站在一旁的儿子小陈使了个眼色。小陈会意,快步跟着马嘉走出病房,鬼鬼祟祟地将马嘉拉到楼梯间,硬是要往马嘉的口袋里塞红包。几番推脱不掉后,马嘉只得从红包中抽出一张一百元的纸币,并坚持让小陈将剩下的红包收起来。
马嘉带着这张纸币来到护理站,将钱投入充公箱中,并叫徐潇登记31床老陈100元。正站在旁边看病历的江大乔看着马嘉离去的背影,不解地问徐潇是怎么回事。
“哦,有些家属在手术前会塞红包,马医生坚决不让。可这些家属不放心,总想招儿塞给医生。马医生干脆弄个充公箱,推不掉的,就收一百,收的钱充公,定期捐给红十字会。”徐潇一边登记,一边解释。
江大乔似有所动,他快步追着马嘉走了两步,叫住了他:“马嘉。”
马嘉回头,冷漠地看着江大乔:“找我有事?”
“有时间吗?聊几句?”江大乔的眼神充满诚恳。马嘉却不置可否,只是转身朝电梯处走去。
江大乔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住院部的天台上。马嘉冷着脸,看着远方,一发一语。
“你弄的充公箱,点子不错。”还是江大乔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默然。
“找我就为了表扬我?”马嘉心中不屑,江大乔把自己当孩子哄吗?抢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再给颗糖?
江大乔听出马嘉的抗拒情绪,他耐心地说道:“师弟,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今天我们不妨敞开了说,如果真有什么,我们就把它解开。”
马嘉看着江大乔,眼光生冷,不发一语。
江大乔想了想:“职称的事,我跟你解释下。我已经连续报了几年正高了,我不知道你今年申请破格。还有锦旗的事,那根本不是我的意思。”
又来了!这么惺惺作态不累吗?马嘉看着江大乔的脸,心中翻起一股如吞了苍蝇般的恶心隔应:“江大主任,真不用解释,你如果敢做敢当我还真佩服你,可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虚伪,你又是何必呢?”
听着马嘉用难听的话回应自己的真诚,江大乔也不免有些动气,但他依然强压自己的不悦,缓缓说道:“马嘉,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之所以愿意在这跟你说道说道,是看在我们是同门师兄弟的份上,江大需要你,你也需要江大,凡事你应该想清楚再做选择。”
谁料这些话正好扎中马嘉面临的窘境,马嘉更上怒上心头:“我就纳了闷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我决定走了,不正中你下怀吗?”
江大乔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听不出来吗?”
“马嘉,我好心好意跟你沟通,能好好说话吗?你是不是从骨子里就认为,我江大乔不管哪方面都不如你?”
马嘉愈发觉得可笑,他冷笑一声:“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从来没说过。”
江大乔见自己百般退让,而马嘉倨傲地得寸进尺,也动了气:“马嘉,你可能理解错了,我不是来和你道歉的。职称的事,且不说我不知道你报了破格,就算我知道了也一样会报。是,你是技术厉害,难道你要走的路,所有人都要给你让道吗?”
“我可没这么说!但这几年,江大心胸外科的牌子是谁打下的,你我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凡事得讲个公平吧?”
江大乔看着马嘉良久,冷冷开口:“公平?怎么,非要以你马嘉为中心才算公平?是,你业务能力突出,做了很多手术,但离开了江大的团队你能成吗?我这些年在外支边,没有专业的团队配合,没有先进的设备,但做的手术不比你少,救的人更不比你少!”
马嘉马上反唇相讥:“江大主任,我怎么能和您比呢。你说什么都对,我甘拜下风。”
江大乔见马嘉如此油盐不进,也觉灰心:“看来你是想好了要走,也行,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行,那祝你,好好走你的路。”
这时,马嘉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显示来电是梁森林。马嘉未接电话,而是冷冷地看着江大乔:“江主任,我一直都在走我自己的路,从来没让任何人给我让道,从前是,以后也是。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如此而已。但人啊,有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咱们来日方长,也祝你前途无量。”马嘉转身就走。
江大乔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马嘉的背影。
马嘉径直来到梁森林的办公室,虽然他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但梁森林依然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慌乱和尴尬。
梁森林直视着马嘉的眼,开门见山:“躲我呢?这都几天了,我不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来见我?我问你,手续办完了吗?跟院里的交接工作,准备什么时候弄啊?
马嘉无言以对。
梁森林:你的辞职信,科室盖完章,正式呈到院里了。
“这么快……”马嘉脱口而出,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听说你负责的病人这几天都做完手术了,只剩下31床的老陈。我还听说,因为手术方案的事,你跟大乔意见有分歧?”
马嘉不屑地撇撇嘴:“这个病人情况是很复杂,但如果不抓紧做手术,随时会死。当然,做这种手术,需要一定的勇气。江大乔没有,可我有。”
“我相信你的专业判断,老陈可能是你在我们医院做的最后一台手术了,好好准备吧。”梁森林的话中有话点了马嘉一下,接着话锋一转:“颐康给你什么条件?”
“其实也一般。他们新修了一个心胸中心,让我负责。还有个大科主任,先代着。”
“嗬,中心负责人、科主任,不错啊,比我们这里好。 ”梁森林说着,喝了一口茶,饶富意味地看着马嘉。
“就那样吧。”马嘉心中万分苦涩,却还得嘴硬。
梁森林不再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马嘉。
在老师犀利的眼神逼视下,马嘉的心越来越慌乱,在这初春的天气里,他的额头竟然还有些微微出汗。
看到马嘉如坐针毡,越来越不安,梁森林突然板起脸:“马嘉,我承认你有天赋,也很努力,在专业上你确实无可挑剔。但是我问你,你手上的这把刀是谁给你的?”
面对老师突如其来的问题,马嘉一愣。梁森林也不给马嘉反应的时间,继续厉声说道:“没有医院这个平台,没有同事们的帮助,没有病人们的信任,马嘉,你好好想想,你能有今天吗?”
梁老师的话掷地有声,字字珠玑。如平地一声炸雷,突然炸开压在马嘉胸口多日的乌云。马嘉的脸上露出愧容,怔怔地看着梁森林,嘴唇嗫嚅着,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梁森林又指指墙上的那张心脏图:“还记得这幅图吗?”
马嘉顺着梁森林的手看向墙上的心脏图,突然鼻子有些酸意。
“这心脏,是人体最精妙的器官,你每天面对它,打开它,修补它。他们的主人,把他们的命就交给了你。作为心胸外科医生,考验的也是我们的心,你的良心、信心和真心。”梁森林已经放缓语气。马嘉则将梁森林的话接了下去:“从医要有良心、手术要有信心、对病人要有真心。老师,这是您曾经和我说的。”
沉默,在这对师徒间蔓延开来,但之前的那股尴尬已经烟消云散。
看着马嘉若有所思,梁森林再次缓缓开口:“马嘉,我记得我还和你说过,在我们心胸外科,团队合作至关重要。主刀和其他人的关系就是‘1’和‘0’的关系,主刀当然是最重要的那个‘1’ ,举足轻重,成败攸关。我知道,你一直觉得你就是那个‘1’ 。但我今天想郑重地告诉你,独木难成林,要是没有后面的‘0’,‘1’也就仅仅是‘1’。”
听着恩师的谆谆教导,马嘉突然红了眼眶。可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无退路走,马嘉第一次感到迷茫,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搞砸的这个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