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梁振华2024-11-19 10:103,140

几天后,在马嘉的精心关照下,于启强顺利地从ICU转回了普通病房。江大乔抽出空隙准备去看他,在经过楼梯间时,突然听到梁森林和朱处长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来。

“我不同意!”梁森林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满。

“你知道咱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队长一定要有援非经验,更何况这次队伍要派分两支,卡塞和马格南布两个点,工作难度不小。”

“又不是非大乔不可!全省都找不到别的人啊!”梁森林的音量微微抬高,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江大乔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静静地站住,听着两人谈话。

“除了他,现在真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了。”朱处长的语气充满歉疚和无奈。

“他刚刚支边回来,刚升上主任,马嘉这一走,整个心胸外科就靠他来支撑,你再把他也调走了,我们心外的工作还干不干了?”

“不是还有您吗?”

“我都这把岁数了,不能全靠我一个人啊,再说了,他常年在外支边,跟亲人聚少离多,这好不容易回来能陪陪女儿,还没热乎过来呢,又把他派到非洲去,一去就是两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也许是见梁森林有些愠怒,朱处长一时间也没再说话。

江大乔脸上百感交集,见里面安静下来,便悄悄快步朝于队长的病房走去。

于启强躺在病床上,看到江大乔推门进来,对他露出无奈的苦笑:“身体不争气,眼看着马上要出发了,病倒了。”

“你别想那么多了,主动脉夹层,多凶险啊。幸好手术成功,好好养着吧,等身体恢复了,照样踢球。”江大乔安慰道。

于启强笑笑,有点失落:“大乔啊,我这几天脑子像是过山车一样,一直在做梦。”

江大乔开着玩笑:“做什么美梦呢?”

于启强摇摇头:“一会儿是梦见我们那一批的十多个人聚会,大家伙约定一定要回去看看。一会儿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了麦乐村,我俩还和那个小宿舍挤着,你在闷头补觉,我正给病人正做手术方案呢,队长一通火急火燎跑进来,说有战乱要紧急撤离。”

江大乔听着,苦涩一笑。

于启强:“这把我急的呀!我想,那哪能撤啊,手术周还没开始,那么多病人等着做手术呢,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对了,你还记得有多少病人要来吗?”

江大乔的眼中流露出伤感和追忆:“我记得,一周给咱们预约了快一百台手术,病人们都是从各个地方特意赶来的,那时候我还愁咱们怎么撑得住呢!”

于启强点点头:“刚刚你来之前,我一个激灵醒过来了,刚醒来那真有点蒙。心里还庆幸呢,想着我还能回桑纳看看,终于能完成我们这一批的约定。可我又清醒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看胸前的伤口)不对,我……我已经去不成了。”于启强说完,看向江大乔:“很多人都觉得我四五十岁的人了,一身的病,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再去申请援非。可他们不明白,那段日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对我们那批意味着什么。大乔,你明白吗?”

江大乔点点头,想起几分钟前,朱处长和梁森林的那段谈话。他抓起于启强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老于啊,你先好好养病吧,要相信,咱们呐,跟桑纳的缘分断不了。”

“师父,老于的班,只能我来接。”江大乔站在梁森林面前,眼神坚定。

面对江大乔决定接棒于启强,担任第25届批援桑纳医疗队队长的决定,梁森林百感交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江大乔,有钦佩、有欣慰、有感动,还有有愧疚。“做好瑶瑶的工作。”梁森林叹息着,用力地拍了拍江大乔的肩膀。

梁森林的话也正是江大乔做出决定后,唯一觉得难过的坎。刚约定好今天正式接江瑶来跟自己住,却马上就要食言。江大乔带着江瑶来到她最喜欢的一家批萨店。看着江瑶一边大口咬着披萨,一边眉飞色舞地吐槽着徐慧,江大乔的心里打翻五味瓶。他在江瑶的催促下,心事重重地笑笑,也拿起一块披萨往嘴里塞,却是食不知味。

看着江大乔吃完手中的披萨后,江瑶将自己的披萨放下,擦了擦手,突然盯着江大乔:“老头,有话就说吧。”

江大乔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极力掩饰依然被敏锐的女儿察觉,他尴尬地笑笑:“瑶瑶,这样啊,爸爸思来想去,你过来跟爸爸住还是不方便。你看啊,我刚支边回来没多久,现在又担任心胸外科主任。爸爸担心平时工作真的太忙,需要经常加班,没时间照顾你。”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江瑶打断江大乔。

江大乔呆呆地看着江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都大了,别把我当小孩子哄。”江瑶撇撇嘴:“说吧,这次要去哪里?”

江大乔的胸口堵得难受:“桑纳。”

“桑纳?那不是在非洲?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非洲啊?”江瑶吃惊地瞪大眼。

“于叔叔,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我小时候他教我学游泳,你不在家这几年,每年我过生日,他都会来给我送礼物。”

“本来呢,这次援非医疗队,他是队长,但是,临行前他身体出了一些状况,去不成了。爸爸需要替他出征。”江大乔艰难地向女儿解释着。

“那……你要去多久啊?”江瑶问。

“两年。”

江瑶突然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年,也还好啊。你看啊,之前你每次出去,都是三四年起。上次你去西藏,我才十二,转眼就十五了。这次,这次你回来,我都十七了,都要成年了呢!”

江大乔看着女儿,一脸愧疚,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行了,吃披萨吧!”江瑶笑着抓起一块披萨递给江大乔:“你得多吃几块,真去了非洲,根本吃不到这个味了。”

江大乔难过愧疚地接过披萨,咬了一口,咀嚼起来。江瑶大大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披萨。父女二人大口地吃着披萨,彼此相视而笑,却五味杂陈。

吃完晚饭,江大乔开车将江瑶送回徐慧家。车在楼下停稳,江大乔将行李箱替江瑶拎出来,送到楼道口。

江瑶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安慰着江大乔:“我会跟我妈解释清楚,她能理解的。”

自责愧疚环绕着江大乔:“瑶瑶,爸爸……”

“停停停,别再说对不起了。我想到了一个你补偿我的办法。”江瑶开着玩笑:“你在桑纳给我抓一只小鹿回来,或者,你给我带个十克拉的大钻石也行。”

江大乔被女儿逗笑了:“又坑我!”

“嗨,这不是让你开心点嘛?记得经常给我发照片!”

“好。”

“那我上去啦。”江瑶抱了抱江大乔,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楼道。

江大乔回到车上,他透过车窗看着楼下女儿房间的灯亮起,脸上已满是泪水。

培训班的最后一周,马嘉算是真切感受到,什么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这天早上,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问着马嘉老于的身体状况,聊着不知道新的队长会换成谁时,朱处长突然走进教室。大家马上安静下来,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朱处长。

朱处长清清嗓子,开了口:“朱处长:同志们,于队长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他因为身体的缘故,这次没办法跟大家一起去了。出发在即,于队长上次援非的一位队友,同样有着援非经验的同志这次主动请缨,担任我们的新队长。下面,欢迎我们的新队长,来自江大附属第一医院的江大乔医生。”

朱处长话音刚落,马嘉脸色变了,怔怔地看着江大乔出现在教室门口,微笑地看着大家。“见了鬼了,真是阴魂不散啊。”马嘉带着些愠怒,低语道。彭伟听到,好奇地看着他:“什么阴魂不散?”马嘉脸色铁青,没有理会彭伟。

朱处长介绍完江大乔后,又匆匆赶到江大附一来找梁森林。一见到梁森林,开门见山地说:“梁院长,从卫计委的角度考虑,马嘉和江大乔做为两个精英,这次一起去援非,我们肯定是高兴的。但是从医院的角度来考虑,两个骨干同时离开两年,是不是对医院科室的压力有点大?如果工作上真的协调不过来,你们可以申请撤回马嘉,我去跟领导沟通。”

看着朱处长诚恳地眼神,梁森林却犹豫了。

同意马嘉去援非,他是有私心的。从医院领导的角度,两个最得力的医生走了,势必会影响到医院相关科室的绩效。但是从马嘉的导师和领导的角度,他希望援非的经历能够让马嘉磨磨性子,见见外面的世界,学会团队协作和圆融变通。尤其是马嘉和江大乔的矛盾如水火般势不两立,如果能够让他俩在这次历程中互相磨合,相互了解,对两人未来在工作中的合作定会大有好处。何况这次援非是马嘉自己提出来的,如果此时因为江大乔出任队长就简单粗暴地通知不让他去了,这对马嘉来说,也确实不公平。

梁森林想了想:“朱处长,马嘉到底去不去援非,我想还是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吧。我先找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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